宫廷内,一个不为人知的密室。
雕龙刻凤的玉石桌上,摆满了番邦属国进贡的各色水果,旁边立着三个高脚杯,其中盛装着颜色不同的可口果酒,这种低酒精度的新型饮品,最近刚刚在大陆兴起,口感清冽还带着一丝独属于花果的香甜,最重要的是不易上头,已经渐渐成为宴会上的常驻饮品,深受王公贵族们的喜爱。
距离玉石桌不远处,还有另外一张方形黑木长桌,周围的座位足以让几个家庭轮流坐满还不显拥挤。
上面摆了十多种看上去就极为诱人的菜品,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早已失去了热度,即便如此那泛着油光的色泽,依旧让人食指大开。
然而如此丰盛的餐品却纹丝未动。
靠近墙边位置,有一张几乎可以容纳二十人同时睡下的大床,精致的丝鹅绒床垫上,一个男人手臂压在额头上,看不出是在小憩还是在沉思。
男人身上的衣服镶嵌了不知多少五光十色的宝石,材质更是以远比黄金更加珍贵的极地貂绒为主,堪称华丽至极,单单这么一件衣服,甚至就堪比某些贵族一年的俸禄。
然而男人却是一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样子,那慵懒颓废的身姿,与周围尊贵华美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就好像一个乞丐突然穿上贵族礼服,充满着异样感。
男人就保持着这种姿势,整整过了两个祈时都一动不动。
直到某一刻,男人忽然睁开眼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如同猛兽一般充满血丝的双眼,迅速看向某个角落。
空气突然出现一丝涟漪,接着一个身穿利亚官服的男人现身,对这边鞠躬行礼。
突兀出现在房中的男人脸上戴着一张面具,下半部分是一个类似马戏团小丑咧嘴大笑的图案,额头以及眼睛的位置,却被两把交叉的长剑替代,双剑的背景却是一种令人惊艳的金黄,给人一种向外散射圣光的错觉。
这一上一下截然不同的画风,使得整张面具看起来十分诡异。
男人直接从床上跳下来,凌乱的长发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张欣喜而又带着几分癫狂的脸。
他抓住面具人胳膊,激动道:“是不是可以出去了?你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吧?皇宫已经拿下来了?还有……”
男人连珠炮一般一下子问了十几个问题,却又根本不给对方回答的时间,就如同发疯的病人展开一连串自言自语。
几分钟后,男人似乎是说累了,突然贴在面具人胸前,慢慢滑落到地上,肩膀缓缓颤抖起来:“你、你告诉我啊……到底什么时候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呜呜……”
到了最后,男人竟然干脆坐到地上痛哭起来。
面具人蹲下身,轻柔的将男人搂进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请您放心,刚刚接到最新指令,计划提前,用不了多久,您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男人的肩膀突然停止抽搐,接着他猛然抬起头,脸上仍旧挂着泪光,却是一脸欣喜若狂的神情:“你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可以出去?”
面具人似乎笑了笑,安慰道:“您不仅可以出去,而且从您踏出这扇门的一瞬间,您就是利亚的新一任皇帝陛下。”
男人身体忽然陷入僵直,像是被喜悦瞬间冲撞了意识,几秒后才莫名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要当皇帝了!我终于——”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他便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景象,神情骤变,惊慌失措的爬回床边,瞪大充满血丝的双眼,惊恐地看着面具人,不住摇头道:
“不、不可能,你骗我……我这种废物怎么可能成为皇帝!父王还健在,我那个妹妹……她、她才是天纵之才,她才是众望所归的利亚主君,只要他们还活着,我就永远只是一个废物……”
“快了,我向您保证,很快他们就都要死了。”
面具人小心翼翼的靠近,冲男人伸出手,“请您不要妄自菲薄,别忘了,您已经成功抗过了我们的‘考验’,现在的您可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就算是泰勒,无论是才华亦或武力,都已经不及您的万分之一。”
兀自发抖的男人像是突然被注入一针强心剂,愣了片刻,面目再次狰狞起来。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猛然向旁边甩去,轻而易举桥断了那根由精钢制成的床柱。
“我有力量……对,我已经获得力量了!现在的我早已今非昔比!哈哈哈……”
男人再次从地上站起来,原本只是充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已经看不到眼白,全部被一种妖艳的红色所占据。
男人脸上也由之前的病态白变成了酡红色,仿佛醉酒之人,踉跄的在屋内走了几步,接着目光便落在某一角,嘴角向上翘起,抬手对准那张白玉桌子。
他的手心处骤然亮起一道紫红色魔法阵,接着一道诡异的红光刺穿空气,又毫无凝滞的击穿白玉卓,眼看就要撞上地面时,面具人突然出手,轻轻拍了下男人的肩膀,魔法阵便骤然消失。
男人猛地转过头,咬牙切齿的吼道:“你敢拦我!”
面具人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殿下,还请您稍加忍耐,现在还不是出去的时候,如果触动房间外的结界,不利于未来的计划。计划失败事小,若是影响到您登基,小人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哼。”
盯着面具人看了几秒,男人冷哼一声,眼中的疯狂如潮水般渐渐褪去,转头回到床边。
“你们肯定也去找我那个弟弟了吧?别把我当成傻子。”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
面具人起身,笑了一声,又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还请殿下放心,皇位只会属于您一人。”
男人微微挑眉,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笑容:“哦?别告诉我你们没在他身上进行跟我一样的‘考验’。”
面具人躬了躬身子,如实回道:“您猜的没错,也请您体谅我们的难处,毕竟如此大业,凝聚了几代人的心血,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总是要留点后手以备不测。”
男人眉头瞬间紧皱,眼中再次涌现血丝,隐隐有暴怒的迹象:“说来说去,你们还是不信任我的能力?”
男人猛然起身,一张拍向大床,没有任何魔法波动,单单只是这一掌的气浪,便将整个床铺瞬间碾压成饼。
“这种力量涌现出来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就凭我现在的实力,别说泰勒,就算是莱因哈特、约翰,还有那个什么迟小厉,也根本不会是我的对手!”
面具人再次恭敬行礼:“您说的对。”
“那你们还有什么顾忌?”男人回头斜瞥一眼。
“以及没有顾忌了。”
面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情绪没有任何起伏:“二殿下没能通过‘考验’,所以现在您就是唯一的继任者。”
男人愣了几秒,倏而捂脸痛哭起来:“我的弟弟啊……我可就这么一个弟弟!无论其他人怎么评价,表面上尊敬有加,背地里却一口一个废物,他终归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们竟然把他给……”
“没想到殿下如此重情重义,实在是令小人惭愧。”面具人托住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既然殿下如此看中兄弟情义,威尼斯最近在后宫出入频繁,已经有两位妃子怀有身孕……”
“全杀了,把他们全杀了!”
男人忽然从地上站起来,脸上哪里有丝毫泪痕,狞笑道:“这个无能的父亲,如果不是泰勒从中作梗,皇位早就属于我了!哼,让他又享受了这么久,去死也该瞑目了……不过有几个妃子给我留着,我可舍不得让他们给臭老头陪葬……”
男人转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苹果,竟然咧开嘴巴,直接囫囵吞了下去。
接着他走到黑木长桌旁,端起桌上的一盘盘精美佳肴就往嘴里送,喉咙一上一下不住滑动。
“还有泰勒……这个小贱人,凭什么享受那么多年光芒万丈的生活……那些目光本该聚焦在我身上……我要让她死……”
男人如同饿到极限的野兽,狼吞虎咽的同时,不断自言自语:“等我登基以后……那些所有违逆我,轻视我的混账,我要他们所嗝……都死……”
“殿下,小人先行退下。”
看着似乎陷入忘我的疯癫状态的男人,面具人行了一礼,退回墙边,身形再次模糊起来,不多时便彻底消失不见。
整间密室中,只剩下持续不断的高亢笑声。
…………
医厅,特殊病房内。
佐伊双手撑在桌上,眼睛紧闭,细细回忆奇米刚刚透露的情报。
“所以……贵国南北西三只主力军队,在教宗发动叛乱的第一时间就跟着响应?”
奇米点点头,眼中犹带着一抹不甘:“涅墨西斯蓄谋已久,不知道使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成功控制了各大军团。”
佐伊点点头,睁开眼睛,又问道:“所以在使团离开的时候,皇城已经是被攻陷的状态……能不能请您告诉我,奥德烈陛下的大致的撤离路线?”
奇米脸颊微微动了一下,想了想,回道:“实不相瞒,我的职位太低,并不清楚陛下的具体路线,不过大致方向应该是西南沿海……”
这里奇米只给了一个较为模糊的答案,皇室一族的撤退路线确实算机密中的绝密,但他这位肩负游说外援重任的大使,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就算佐伊救下使团众人的性命,奇米也无法完全确定对方是否心怀不轨,要是随意将皇室的行进路线透露出去,引来杀身之祸事小,让主君处于危险之中,他奇米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佐伊早就料到奇米不会和盘托出,他也不奢望短短十几分钟接触就能让双方交心,不过这种回答已经足够让他分析出许多问题了。
考虑了一阵,佐伊又问道:“如果没记错,贵国应该有四大军团,之前你只提到三个,是不是说东军仍然忠于奥德烈陛下?”
“这个……我也不清楚。”奇米摇摇头,神情有些凝重:“为了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我没有与东军接触,来利亚的路上一直选择偏僻小镇行进,不过我猜教宗应该没能成功游说东军的几位将军……”
“或者也有可能这位教宗大人认为手中的力量足够,不必再大费周章收买剩余的这支军队。”佐伊补充道。
“……也不能排除您说的这种可能。”
奇米连连苦笑,在皇城沦陷之前,奥德烈曾召集极少部分骨鲠忠臣,就逃亡路线进行抉择,其中讨论最激烈的内容,便是究竟该往东走还是西南走。
如果东军仍然忠于皇室,忠于陛下,那往东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东部诸城物产丰饶,完全足够皇室调整态势,进行下一步谋划。
然而持反对态度的大臣认为,东军可能早就被教宗收买,之所以没有直接逆反,完全是教宗的诡计,就是想诱使皇室向东逃亡,接着来一个守株待兔。
当然,这种想法确实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因为教宗突如其来的反叛,不知不觉间所有大臣心中不由生出一种畏惧感,就仿佛对方手段通天,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反对向东的另一部分声音,则是认为就算东军仍然忠诚,一旦教宗集结其他三路联军一齐讨伐,东部缺乏天险要塞,未必能够撑得住,到时候皇室便再无退路,只能选择越过菲尔利普山脉,向利亚境内逃亡。
一国主君逃亡他国,通常都是灭国的前兆,皇室明显不想背负这种骂名,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西南路线。
沿途虽然有西军袭扰,但若是成功抵达沿海一带,便能够占据利于防守的丘陵,即便最终无法挡下教宗的攻势,皇室也能够远渡海外,前往蛮荒之地早就开拓好的几个城市,然后从长计议。
“所以奥德烈所作的最坏打算,应该是远渡蛮荒之地……”
在情报有限的情况下,佐伊依旧猜到了玛兰皇室的大致计划,神情越发凝重起来。
“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