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泰勒有些担心的看着两人,虽然之前从莉莉那里听说过只言片语,似乎纳乌拉和迟小厉之间有一点不和,因为讨伐队两人又迟早会见面,但却没想到来的这样突兀,一时之间竟不知说点什么来暖场。
泰勒求助的看向莉莉,如果说在场有哪个人能调和一下气氛,非她莫属了。
“咳咳……”
就在莉莉扯起笑容,准备先将两人拉到桌边坐下时,纳乌拉轻轻挑了下眉,率先开口:“哟,迟到混蛋。”
“哟,秃头剑圣。”迟小厉吐了根骨头,不甘示弱。
“杀了你哦。”
“这种话一般都是用来开玩笑的装饰性威胁吧?而且通常都会是商量的疑问语气,你这已经是赤裸裸的肯定句了啊……而且屋里人这么多,麻烦你收起杀气好吗?”
迟小厉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呵欠,“而且咱们这么久没见面,这种对话方式可与我想象中的热泪盈眶、惺惺相惜有些出入啊。”
“是吗?我倒是激动到想要用剑好好欢迎你一番。”
“在这么多人面前输给我可不好看啊。”
“你倒是很有自信嘛,是不是在那个犄角旮旯的林子里瘴气吸多了,所以口气也变大了不少?”纳乌拉向前一步。
泰勒感觉整间楼阁都震了一下。
迟小厉也离开座位,嘴里叼着根牙签,似笑非笑的迎面走过去:“不敢打就直说,回家里当个乖娃娃。”
莉莉连忙插到两人中间,做了个“停”的手势,各瞪了一眼:“你们两个白痴给我适可而止!森加和奥丽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完,等办完正事,你俩愿意上哪打就去哪儿打!”
纳乌拉冷哼一声,扭头走回去:“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迟小厉嘴角一扯,正要跟上一句,就被莉莉一巴掌摁在脸上。
“你闭嘴。”
泰勒连忙出来打圆场,笑着冲身后众人拍拍手:“既然各位都到了,咱们不妨就在这里设个晚宴,也好商讨一下关于场比试的最终结果。”
泰武穆德与枚德菲尔同时看向纳乌拉。
红发剑圣白了他们一眼:“看我干嘛,我又不是你们老大,自己决定去。”
说话的同时,纳乌拉立刻调转方向,朝着迟小厉对面那桌走去。
饭总是要吃的嘛。
使团一干人默不作声的走到纳乌拉这桌坐下。
泰勒吩咐了几句,便有几个侍女端着做工精美的金银碗盘从后厨走出,让本就丰富的菜色更加华丽起来。
泰勒解释道:“本来晚宴设定在一个祈时之后,所以还有部分菜品没有上齐,各位慢点用餐。”
““没关系。””
两人的声音重合到了一起。
迟小厉回头瞪了一眼,将本是用来挂在胸前的手绢拧成一根绳绑在头上,既止血还能固定奥丽莎的脑袋,减缓一下疼痛。
“我吃的差不多了,去一趟医厅。”
虽然没有人提及,但迟小厉还是准确说出了森加的位置。
莉莉刚刚坐下,又迅速起身,叹了口气跟上去。
“我也去看看。”
泰勒连忙着人引路。
泰武穆德几人从始至终都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坐在桌前,哪还有皇帝亲信的侍卫总长、万人敌的军中大将、魔法协会继任会长的热门人选的气势。
阿汶默默从酒桌端来纳乌拉最爱的樱桃酒,添满酒杯后,没有坐在纳乌拉旁边的空位上,而是退到身后。
纳乌拉突然笑了笑,举起筷子,挥挥手:“都这么严肃干什么,吃饭啊。”
桌上这才有了动静。
纳乌拉举起酒杯,轻抿一口,随意说道:“关于比试的胜负……应该是利亚这边赢了。”
面前十一人的动作同时停住。
泰勒心神微动,示意约翰几人不要插言,静静听隔桌的动向。
森加的问题,可大可小,往严重里说,甚至可以给库曼栽一口谋杀当权王储的黑锅,绝对能让利亚在讨伐队的分权问题上占有绝对上风。
不过这种手段有些投机取巧,毕竟当时的战局,如果森加没有出现异常,多拉贡应该也很难在结束前拿下她,不出意外本应是库曼获胜。
事发突然,确实是库曼有错在先,可在眼下这种需要精诚合作的关键时期,拿来指摘两句也就罢了,真要动摇根本性的利益问题,恐怕会使双方的合作出现裂痕。
泰勒一路上一直在思考结束之后的问题,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方法,甚至还做过事后再比一场的打算。
所以在听到纳乌拉的话后,泰勒顿时有些兴奋,确实以他的立场,如果做出任何有利于利亚的发言,就算是琼斯也没法置喙什么。
泰武穆德更加清楚其中利害,立刻放下碗筷,神情凝重:“纳乌拉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个问题,安东尼老头有没有说过,不许以任何形式利用森加?”
纳乌拉神态自若的嚼着羊肉,眼睛却看向枚德菲尔。
作为魔法协会掌权者,琼斯或者家里老头下达命令,肯定是这位副会长亲力执行。
被这双冷淡的眼睛盯着,枚德菲尔感觉嗓子都有些干,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强行保持一副笑脸:“这、这件事……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又被下了禁口令,实在是不方便多说……如果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卑职一干回到利亚,当面向陛下或者贵家主询问。”
“所以老头子真和这件事有关?”纳乌拉眯起眼睛,狭长的双眸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枚德菲尔心脏怦怦跳了起来,“不,卑职可没说……”
“别给我打马虎眼,我家老头子虽然有些事情混账,但为人还是有点信用的,最重要一点,是知恩图报。安东尼对我们波鲁什家族有恩,所以这件事老头子多半没有掺和,你在这里混淆视听,是什么意思啊?”
纳乌拉笑容玩味,看的枚德菲尔越来越心虚,只能咬紧牙道:“纳乌拉大人,虽然您地位超然,但关于陛下的任务,还是不要插……”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一句话,让全场都静了下来。
枚德菲尔面无血色,战战兢兢抬起头,却与一双冰冷的视线相对,顿时如坠冰窟。
纳乌拉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指尖轻轻敲打着剑鞘,“如果这件事有我家老头参与,我不会为难你们,大不了回去指着他鼻子骂一顿忘恩负义,可是你们撒谎,想要借着老头的名号压我,单凭这件事……我就算把你们杀了,你们的皇帝陛下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甚至于我家老头还会找上门说道说道。”
没有人怀疑纳乌拉的话。
作为使团代表,泰武穆德现在的心情,甚至比枚德菲尔还紧张。
这件事从头至尾,确实没有波鲁什家族参与,甚至于他都不清楚对方是否知晓此事。
超级家族从古到今,都是一把双刃剑。
既能作为一颗定心丸,稳定国局,同时却又掣肘朝纲,使得当权者在作出重大决定前,不得不征询这些家族的意见。
临行前,琼斯曾经特地嘱咐过,若是出现变故,纳乌拉插手,就先搬出波鲁什家的名号,等他回国再做权宜之计。
本来泰武穆德就对这个安排怀有不安,此刻被当面戳破,实在是很难将纳乌拉的话当做单纯的威胁。
如果这件事波鲁什家知情也就罢了,毕竟之前数十年,在某些重大决策上,皇室与波鲁什家都配合默契心照不宣,完全可以当做是那位老家主默许。
可万一波鲁什家不知情呢?
纳乌拉动怒也就罢了,一旦事发,皇室恐怕不仅要接受波鲁什家族的狂风暴雨,甚至还会引起安东尼系的轩然大波。
毕竟森加是安东尼正式收下的徒弟,为了将她带出国,琼斯几乎动用了各种手段,尤其要躲过同为魔法协会副会长的另一位高徒,甚至排除了擅长易容之术的高手假扮,这才成功逃过所有人眼线。
当然,原本这些严重后果发生的概率极低。
泰武穆德常年随侍在侧,所以知晓更多琼斯的心思。
这位皇帝陛下,对这块原石垂涎太久了。
库曼国内不乏优秀的魔法师,甚至可以说库曼的魔法界,曾经能够与以纳乌拉为首的剑道界分庭抗礼。
但自从安东尼病逝后,这种平衡便被打破了。
虽然不乏枚德菲尔以及安东尼一干嫡传弟子这些大魔导师,但他们最多也只是“足够强”,却达不到定海神针的程度。
这就像原本一枝独秀的高峰突然倒下,虽然周围山势的海拔也不低,可终归是缺了那根尖顶。
这也是魔法协会会长一直空缺的原因。
琼斯想要找到一个像之前的安东尼那样,能撑起一片天的魔法师。
这样库曼魔法与剑道两界都有顶级存在,库曼依旧是各方面足以称霸的最强国家。
森加便是被他挑中的继任者。
安东尼生前曾经提过这个弟子,所以给琼斯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安东尼甚至直言不讳称,只要稍微指导一下,几十年甚至十几年后,森加绝对会成为整个大陆最强的魔法师。
作为老师,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弟子成为顶出色的魔法师,可另一边,安东尼又怜悯少女的身世,也清楚她的性格,实在是不适合踏上争锋之途,所以只是简单帮她学会如何控制自身的力量,再没有更多的要求。
泰武穆德现在想起来,恐怕安东尼不倾囊相授的真正原因,恐怕也是担心自己死后,少女会被皇室利用,成为强盛国势的剑刃。
所以在临终之前,安东尼还特地嘱托过,希望琼斯不要强迫森加去做任何违背她本人意愿的事。
琼斯自然是满口答应。
可个人信誉,在国家繁荣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次启用森加,本就是一场博弈,一旦成功,收获将远远超乎想象。
如果森加最终取胜,不仅会帮库曼赢得讨伐队中的主动权,还能在历练自身的同时,试探波鲁什家的动向。
到时候满载而归,生米已煮成熟饭,琼斯也能证明森加真正的价值绝不应是烂在无人知晓的花园内,就算波鲁什家感念安东尼,恐怕也会仔细思索,最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之后再与安东尼一系弟子们解释,只要能保证森加安全无虞,想来他们最多也就是有些抱怨,不会生出更多抗议。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发生意外。
眼下承受纳乌拉的怒火事小,一旦森加出现意外的情报传回国内,到时候无论这场比试成功与否,琼斯恐怕都要受到两方的巨大压力。
“泰武穆德卿,您意下如何?”
泰武穆德现在满脑子都是不久之后朝堂之上的狂风暴雨,冷不丁被提到,这才回过神来,迎着纳乌拉的冷笑,留着冷汗道:“您指的是什么?”
纳乌拉摩挲着剑柄,道:“我想了想,把你们都杀了还是有些麻烦,但总有一个人要背锅吧?看来看去,枚德菲尔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气都不敢喘的枚德菲尔,心里顿时凉了一半。
纳乌拉看着这位肩膀发抖的大魔导师,冷哼一声:“也别让我动手了,你找个地方自裁,然后这场比试算负,之后我跟使团回去,帮着牵扯一下家里和安东尼那些笨徒弟,再让琼斯做出保证以后别对森加动心思,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泰武穆德咬咬牙,不甘道:“纳乌拉大人,你这个提议……会让琼斯陛下颜面尽失的,最起码这场比试……”
纳乌拉眉角一翘,冷笑道:“怎么,还想谈条件?后院都快乱成一锅粥了,琼斯还在乎那点脸?难得我愿意出面调和,你要是不愿意就拉倒,我还懒得管了。”
枚德菲尔顿时松了一口气,整了整早已湿透的法袍。
泰武穆德目光闪动,眼下确实是最糟状况,而纳乌拉出面,也的确能够解决之后国内的问题。
但就这么彻头彻尾的败退而归,他实在是没有脸面再见琼斯陛下。
犹豫一下,泰武穆德小声说道:“要不等晚宴之后,我等去您的住所,再详谈事宜……”
毕竟这里还有泰勒一干人,就算要止损,也不能在人家眼皮底下吧?
纳乌拉笑了两声,摆摆手,在泰武穆德不解的目光中站起来,走到门口:“是我想简单了,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