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历史从嘉靖朝进入隆庆朝以后,政局就一直动荡不定。
隆庆元年本来是政通人和,百废待兴的时候,可处理了嘉靖皇帝的丧仪后,紧接着就闹出首辅之争,徐阶和高拱斗得不可开交,最后以高拱致仕离开而结束。
隆庆二年,作为政争的胜利者徐阶因为隆庆皇帝不喜,也选择致仕离朝,大明政局进入一个平稳期。
而到了隆庆三年,一开始也算无事,甚至朝政有蒸蒸日上的迹象,可皇帝忽然就起了召回高拱的想法。
同时,做为高拱老对头的徐阶家中也是突遭变故,徐阶案终于还是爆发了。
徐阶案,指的是隆庆年间发生的一场和徐阶有关的江南地区土地投献案件。
隆庆三年,海瑞以右佥都御史的身份巡抚应天十府,查看吴淞江水并允许农民检举乡官的不法行为,勒令乡官退还侵夺的民田,同时认真平反冤状”。
实际上,海瑞将该案定性为田地纠纷,有大事化小的嫌疑。
关于徐阶案,历史记载甚多,不过《明史》却较为简略,“(海瑞)素疾大户兼并,力摧豪强,抚穷弱。贫民田入于富室者,率夺还之。徐阶罢相里居,按问其家无少贷。下令飙发凌厉,所司惴惴奉行”。
《明实录》中并无海瑞审理该案的直接记载,不过为了弹劾海瑞,时任吏科给事中的戴凤翔在奏章中提到了该案的审理过程及结果,“禁佃户不得完租,贫民不得偿债,皆迁颠之甚”。
而海瑞也确实提出过“退产过半”的建议,所以万斯同在编修《明史》时,很可能因此将徐阶案理解成为普通的田地纠纷。
而最后徐阶的两个儿子及多个子侄,一家十余口被罚充军戍边,其实就是按照投献罪进行的判决,只是和后世大部分人想的不同的是,真正把徐家子送入牢狱的并不是海瑞,而是他人。
至于何人会下此重手,其实满朝文武中能做到的屈指可数,自然很容易就能猜到。
只不过,海瑞作为徐阶案的发起人,加之他头上的青天之名,所以很多人下意识以为此案就是海瑞办的,因为此时的大明似乎也只有他才能不畏权贵,秉公执法,把前首辅家的子弟判罚充军。
而此时的新郑高府里,高拱正在设宴款待卲方邵大侠。
陈洪在宫里说了高拱不少好话,让隆庆皇帝起了重新启用高拱入阁,帮他处理政务的念头后,消息传开算是恶了不少人。
陈洪现在在内廷已经举步维艰,日子非常难受,而同时内廷和外廷一些人也开始针对卲方,打算办了他。
虽然这段时间卲方在京城用高拱的名头结交了不少官员,可这些人在这个时候是不会出来为他站台的,毕竟高拱回京的旨意还没有发出,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能够把消息传给他,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知道自己处境怕是不妙,卲方一狠心直接抛弃京城经营的人脉,偷偷离开了京城。
从陈洪给他的消息中可以看出,隆庆皇帝已经要召回高拱,只是还在等。
具体等什么,卲方当然是猜不出来的。
而这次离开京城,卲方也没有回丹阳,而是直接到了新郑。
这次卲方再登高府,待遇和前次是截然不同。
高拱不仅安排家人开中门迎接进来,自己也出到二门迎接,还在府里最豪华的花厅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卲方,这令卲方雀喜不已,觉得脸上有光。
“邵公子年少有为,当初初见时老夫还真看走了眼。”
高拱举杯和卲方碰了一下后,开口说道:“这杯酒算老夫给邵公子赔罪了。”
说罢,高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卲方不过就是乡野小民,那里敢在高拱面前托大,也急忙饮尽杯中酒。
待高拱放下酒杯,就抢在侍女前面提起酒壶亲自给高拱斟满,然后才是自己的酒杯。
这次在京城,卲方才算是开了眼界,也知道以前在他面前那些所谓的“大人物”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别说他以往在丹阳结交的不过都是地方上五六七八品的小官,就算是三四品的地方大员,到了京城这个地方也得老老实实的盘着,即便面对六部衙门里五六品的小官,也得小心伺候。
没办法,自己要办的事儿,缺了他们就会横生许多变故,可不就得好好伺候。
许多事儿虽然是听那些人说的,可他也亲眼见识了几次。
毫无疑问,他觉得阴差阳错来到新郑的这步棋是走对了,以后有了高拱这里的人情,他的日子就只会更加惬意,至少丹阳那个地方,他可以不惧任何人。
“高相过誉了,其实迎高相回朝那是众望所归,邵某在其中作用有限,高相不知......”
卲方接着话就把自己去了京城,用高拱的帖子约见那些京官后他们对自己的尊敬添油加醋说了出来,让高拱听的是心花怒放。
不过这次,高拱也是派出跟随自己多年的家人去了京城,对卲方一行人在京城的遭遇那是一清二楚。
银子开道,那些官员自然对卲方是趋之若鹜,毕竟京城居大不易,卲方这个送财童子自然招人喜欢。
但是真到了要他们支持自己的时候,很多人还是犹犹豫豫的。
最关键的是,在卲方开始为他活动后,身边就多了许多看不见,闻不到的尾巴。
卲方也是费了不少的劲才把这些尾巴甩掉,又花了不少银钱才和陈洪联系上,见到面。
所以不管怎么说,高拱也知道卲方此行不容易,这个人情他得记着。
新郑高府里有人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而华亭的徐阶此时心情也是很好,顿顿吃三大碗,每天晚上还要喝点小酒,日子过得美滋滋。
而做为应天巡抚的海瑞,也按部就班开始推行自己的一条鞭法。
从京城出来的时候,看到邸报上刊登江西行一条鞭法的奏疏后,他就动了心思。
和后世一样,这时代的邸报其实也相当于朝廷风向变化的一个标志,为官之人只要还有点上进之心,都不会轻忽邸报上的任何信息。
毕竟是户部出来的,从心里他也支持此法,所以在路上就写了奏疏,奏请在应天十府推行一条鞭法。
而现在,自己的奏疏就算是批红发回,朝廷允许他这么做,于是按照以往的经验,轻车熟路般一条条政令就从巡抚衙门里发出。
江西行一条鞭法和应天府欲推行一条鞭法的消息,徐阶在府上都知道了,可他并没有意识到一条绳索已经无声无息向他的脖子上套来。
他已经派出得力人手赶往京城送信和散布流言,现在他就只等结果了。
信,自然是给张居正的,信中所说也正是他的应对,这也需要张居正在朝中配合一二。
既然挡不住高拱回朝,那就做好应对就是了。
当张居正收到老师的信件,知道老师的应对措施后,什么也没做,只是派人开始关注京师大街小巷的流言。
散布消息的事儿,老师已经派人做了,他就不能插手,免得把自己套进去。
但是流言的效果,他还是要知道才行。
这天,魏广德散衙回到府中,刚下轿子就见到一乘小轿从后面追了上来,跟着就停在了自己大轿的后面。
站定后,魏广德并没有动,而是看向那里。
轿帘掀开,从轿子里出来的人他很熟悉,是自己正儿八经的的彭泽老乡欧阳一敬。
“司直兄。”
魏广德这会儿当然不能直接回府,而是走了过去抱拳道。
“善贷,你知道了吗?高拱回朝......”
欧阳一敬一开口,魏广德就摆摆手让他慎言,毕竟这还在街上,可没有入府。
“司直兄,今日小弟府上设宴,一起去吧。”
魏广德说完就招呼欧阳一敬进了大门,所谓设宴不过是随口乱说,不过有客人来,自然要摆下一桌酒席招待的。
魏府书房里,欧阳一敬进来就亟不可待的说道:“善贷你说实话,高拱是不是真要被陛下召回?”
“陛下下旨意了吗?”
魏广德皱皱眉,开口问道。
“嗨,你就别瞒我了,现在大街小巷都已经传遍,当初朝堂上传出消息的时候,老夫还将信将疑,来你这里也说不清楚,可现在你必须给我说实话,到底是真是假。”
欧阳一敬没理会魏广德的反问,而是直接问道。
“高拱回不回来,和你关系有那么大吗?”
魏广德不解问道。
“我说善贷呀,你是真忘记了还是什么,你不知道当初斗倒高拱的时候,我是六科带头弹劾的。
现在外面都在传,高拱回朝就会报复我等当初弹劾过他的人,你说和我关系大不大?”
欧阳一敬直言道。
“外面传?高拱回朝要报复你们?”
魏广德有些惊讶,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所以不解问道:“你听谁说的?”
“就是这两日,你和高拱相熟,自然知道他的为人如何。
就算你说不知道,我也还是清楚的,他就是个刚愎自用,睚眦必报的人。”
欧阳一敬急道。
“别急别急,陛下不是还没有下旨召人吗?
先坐下,喝口茶,你慢慢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广德招呼欧阳一敬坐下,一进书房就听到他说,两个人还站在书房门口。
等坐下,下人送上茶水,魏广德才吩咐下人去找张吉过来问话。
不多时,张吉来到书房,魏广德就把最近两日京城里的流言之事问了出来。
“老爷,确实有这么个事儿,就是这两三日出现的流言,说高拱心胸狭隘,回朝就会对当初弹劾过他的那些徐阶党羽进行报复,就算徐阶跑回华亭也不会放过他。”
张吉听到老爷问起市井流言,急忙答道。
其实这事儿,今日老爷不问,吃晚饭的时候他也会汇报上来,毕竟现在他除了管府里的事儿,府外也是他在盯着。
现在的张吉,早就不是崩山堡里的小户人家了,在京城十多年,随着魏广德出入各处府邸,也算是锻炼出来,可以独当一面了。
魏广德闻言无视了欧阳一敬焦急的神情,只是低头思索起来。
最近两三日出现的流言,快速传播闹得京城人尽皆知,说背后没有推手谁信?
可他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制造这样的流言?
无风不起浪,这中间肯定是有联系的。
“善贷,你说说,这高拱是不是真要回来?”
思绪被打断,魏广德抬头看了眼欧阳一敬,这才点点头,“陛下月前确实询问过内阁阁臣的意见。”
“那你们就没有反对?现在朝政运行平稳,完全没必要召回高拱才是。”
欧阳一敬一听说皇帝真有此意,顿时就急了。
“设身处地想想,你觉得我们能反对吗?”
魏广德面露苦笑说道,随后摆摆手让张吉下去。
没有吩咐他严守秘密,毕竟虽然消息传开,可毕竟都是小道消息,真正的朝廷大员都没有说过此事,都是下面的小官在瞎传。
没有官面的消息,各家大员府邸里的下人对此也是讳莫如深,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但不敢说。
张吉就是这样的人,他知道什么话能在外面说,什么话就不能说。
等张吉出门后,魏广德才开口道:“这流言倒是有几分道理,就高拱的性格,还真不会轻易放过当初弹劾过他的人。”
到这会儿,魏广德感觉隐隐有些明白隆庆皇帝把此事拖延这么久的原因了,而不是在他咨询过阁臣后就马上下旨。
当初那些起哄弹劾高拱的人,不管说他们是因为徐阶的暗中支持,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最起码都是胆子比较大的一些人,敢说话,特别是敢对深受皇帝信任的大臣开炮。
这些人,不管黑还是白,都是朝廷需要的人。
想到这里,隆庆皇帝的想法就呼之欲出了。
“司直兄,可有想过外放地方。”
魏广德言外之意很明显了,先离开京城,他给安排个地方官继续做着,避一避风头,看高拱回朝后到底如何。
不管怎么说,江西老乡他都要护着,只要不是通敌叛国的罪。
“留在官场上,早晚都跑不掉,只要高拱存心不良的话。”
欧阳一敬确实看得开道。
“嗯?那你是什么意思?”
魏广德不解问道。
“等陛下下旨以后,我就先辞官回乡,到时候还请善待多多照应。”
欧阳一敬开口道,见魏广德张嘴他又继续说道:“若是无事,将来复起还有赖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