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已经深了,最后一批食客醉熏熏地回客栈休息。
陈二把地上的垃圾用笤帚扫在进塑料桶中,又把散落的啤酒瓶儿拣进纸箱,搬进龚竹的门市里,啤酒瓶是可以卖钱的。
他拿起手机扫了扫小卖部的收款二维码,把这个月的电费交了。
陈二等几个卖小吃的村民都是从刘永华家里接电,给点电费就成。
听到“微信收款xx元”的声音,竹花从后面走过来:“陈二你要回家了,每天都是你最晚收摊,生意兴隆啊!”
陈二嘿嘿两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要低头挑着家什回家。
竹花一把拉住他:“陈二哥你别急着走呀,我给你泡杯茶,咱们唠唠。”
陈二:“不了,家里还有事。”
竹花目光一撇,笑道:“家里能有什么事,你不都是上午才码料的吗,现在回家也就是看电视,一个人也没意思,真当家里还有个乖幺儿等着你呢?”
听到她话中有话,陈二一怔。
竹花就把他按在椅子上,又递过来一杯茶,唾道:“喝吧,是上回永华和宋轻云去夏河考察时人家送的好茶。”
陈二:“永华呢?”
龚竹:“永华到县城门市上去了,看看我爸在搞什么,明天才回来。对了,我今天发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陈二:“什么事?”
龚竹:“上回陈国法时的时候,村里不是出了个告示吗?你说巧不巧,照片上竟然还有毛根和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叫唐光明,有人说他是你和二十多年前那个叫唐小花的外省女人生的,这次是回来寻亲的。”
“啊!”陈二低呼出声。
龚竹:“这谣言也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大伙儿都跑到村务公开栏那里去看。上了年纪的人都说,那唐光明不但长像陈家人的相貌,样子和唐婆娘也是一模一样。陈二,当年我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也想不起唐小花究竟长什么样。就想问问你,唐光明究竟是不是你的娃。”
说罢就从手机里调出那张照片,递过去。
陈二看到照片中唐光明那文雅帅气的模样,眼前有点模糊:“是我的娃,是我的娃。”
看到他一脸伤感的表情,龚竹面上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思:“陈二,我听永华说,当年你们兄弟同时跟唐小花好,这唐光明究竟是谁的儿子可不好说,你敢肯定是你的而不是你哥陈大的?”
陈二愤怒了:“是我的我的我的,我分得清。竹花,你再乱说我可就不客气了,大不了不用你家的电。”
龚竹面上的笑意更隆:“陈二你跟我吼做什么,有本事跟你哥争去,可你争得过他吗?”
陈二:“娃是我的,血浓于水,父子关系说不脱,走到哪里都是我有道理。”
“陈二你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我儿子都快被人抢走了,我能不急吗?”
竹花笑笑:“这事我跟永华聊过,清楚得很,你这事难办。”
听她说难办,陈二安静下来。
龚竹说,这事难办就难办在当时唐小花同时跟你和陈大好,而你们又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如果是别人,叫上唐光明验一验dna就清楚了。就算不验dna,他查一查血型也能立即水落石出。可问题是你和陈大dna一样,血型也一样,这才是真正的分不清楚了。陈二,你说唐光明是你的娃,陈大也说是他的,这可没办法扯。
“啊!”陈二呆住了。
龚竹继续说,最要命的是,陈大先找到唐光明,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哄得小唐巴心巴肝喊他爸爸,已是父子相认了,再没你陈二戏唱。
陈二气得眼睛都红了:“陈润国阴险小人,抢了先,他还偷我猪。”
龚竹问,陈二,你究竟想不想要唐光明这个儿子。
陈二说这不是废话吗,我都这把年纪了将来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在讨个婆娘生个孩子,好不容易有个娃找上门来,怎么可能不要?
在偏远农村地区,因为观念落后,上一辈人都想要儿子好传宗接代。如果没有孩子,死了没有烧埋,那不成孤魂野鬼了吗?
这些年随着社会进步,大家观念总算有所改变:女儿也是儿。
但无论男女总得有一个,如此人生才算圆满。
说到这里,陈二又开始骂起陈大的娘。
龚竹笑着说,你骂你哥的娘不就是骂你自己吗,我就问你想不要让唐光明喊你爸爸。
陈二说想,可想又能怎么样。
龚竹:“想了也是白想,你总得做些什么呀。”
陈二说:“我要赚钱,我要给我娃出医药费,我要给他买房买车,我要帮他娶一个漂亮的城里女人为妻,让他给我生一大堆大胖子孙子,我所有的钱都给他。”
龚竹摇头:“没用啊,你有钱又怎么样,我听说唐光明是个读的人脑子都拧,人家可不会因为你有钱就叫你爸,人家有志气得很。陈二,你这辈子注定就是孤苦老人,而你哥将来儿孙满堂,不知道比你快活多少,你有钱又怎么样?”
“我我我……”陈二说不出话来。
龚竹咯咯一笑:“你别这样啊,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拉你说了半天,肯定会有法子帮你的。”
陈二:“竹花你快说,只要能要回我二,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我能要你干什么?我是看你可怜。”竹花道:“还有啊,你把摊子摆我门口,也替我卖了那么多酒水,咱们是生意上的伙伴。既然是伙伴,就得互相帮助啊。”
陈二:“只要你能帮我,我一辈子都记你的大恩大德。”
“得,我怎么感觉你是在骂我。”竹花:“你这事还得着落在宋轻云身上。”
“这跟宋轻云又有什么关系?”陈二不解。
竹花道,你不是让永华帮你吗,我寻思了一天,唐光明这事本就是一笔糊涂帐,无论用什么科学技术手段都证明不了他究竟是你们两兄弟谁的儿子。既然科学技术达不到,就只能依靠依靠组织了。
这事就好象是古时候打官司,你们两兄弟闹到公堂上去,当官的把孩子判给你,那他唐光明就是你的乖幺儿,谁敢废话。
陈二迟疑:“这能行?”
“怎么就不行了?”龚竹说:“当初杜里美杜老板一心要罗南做自己老婆,罗婆娘不肯。那么,怎么办呢?杜老板就去找珍信叔,希望组织上能够给她施加压力。结果怎么样你是看到了的,现在人家两口子日子过得可和美呢!杜老板什么人物,也知道依靠组织的力量,你不干,难道你比杜里美还能?”
陈二顿时信了:“那我就依靠组织,可这事我找珍信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找宋轻云?”
竹花:“你傻呀,珍信叔只管得了村里人,你儿又不是红石村村民。再说了,珍信叔又不是正式干部,宋轻云什么人,人家是正经考了编制的,是官儿。是官儿就管得你儿子,找他准没错。”
陈二茅塞顿开:“竹花你这话说得在理,我这就去找宋轻云,你电驴子借我使一下,我马上进城。”
“急什么呀,也不急于一时。宋轻云明天一早就会回村,你上午去找他就是。”
看到陈二激动地挑着挑子回家,龚竹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心道:我刚才这话也就骗骗陈二你这个老实农民,唐光明什么人,人家可是读过书的,又在外面打了许多年工。小唐已经喊陈大爸爸了,你宋轻云现在硬塞另外一个爸爸过去,理你才见鬼了。陈二这人挺拗,宋轻云你麻烦大了。
龚竹一向看宋轻云不顺眼,胆凡能够给他添堵的事,她都乐意去做。
……
宋轻云这次回村来得早。
六点钟闹钟就响了,他这个年纪是最瞌睡的时候,没办法,只得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爬起来,简单搞了个人卫生,吃了早点就开车出发了。
他必须尽快回村,因为那边又出了事儿——昨天晚上老吊打电话过来和他吵了一个小时,两人也没吵出个结果,最后老吊再次提出辞职。
事情是这样,前一段时间宋轻云发现村里的灌溉用水渠受到污染,水质恶化。查了查,发现污染的源头是那十家客栈和农家乐,其中老吊家的火锅排污最厉害。
宋轻云找上门去,好说歹说,还使上了手段,老吊才答应暂时把厨余污水排进茅坑里,等以后再说。
茅坑容积总归有限,老吊家生意又好,到现在已经满了,处于爆炸边沿。
老吊心里急了,打电话过来说,宋轻云你再不想个办法,我可又要把污水排沟里去了,倒时候可别怪我。
宋轻云道,你排沟里去也没用,上回你家外面的排水沟都被牛油给堵了,爆了管。你大可排,如果不怕麻烦,如果不怕没人上门吃饭的话。
老吊怒了,说,那我把水倒我家地里总可以吧,我挖条沟引过去。
宋轻云说,倒你家地里去,你不怕你的葡萄都被鲎死?
老吊说我怕什么,我现在生意那么好,一个月下来就抵得上葡萄的收入,我大不了把温室改成污水池,我自己家的地派什么用场你管得着吗?
宋轻云气道,你花几万块建个温室,还装了自动喷淋系统,装了灯,装了探头,就用来做化粪池?
老吊回答,我就是这么豪横,你又能怎么样?
宋轻云说,你在自己家地里放污水,污染地下水,污染了土壤,那不是害了别家人吗,你还是村干部呢!
老吊:“我不当这个村委委员总可以了吧!”
得,事情又绕回到辞职上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