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法去世,按照正常程序,福利院当时就应该通知派出所出现场,排除他杀,确定是自然死亡后,公安机关出具死亡证明,然后派出所销户。
很简单的一件事情。
但是,在昨天陈国法的尸体被护工发现以后,那护工估计也是急了眼,竟然给街道卫生院打了电话,让他们派人过来抢救。
你说这人都硬了,身上都出现尸斑,再让医生坐着救护车过来做什么。
医生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手段啊!
卫生院大夫来了之后,看了看瞳孔,凭了凭脉搏,宣布死亡,然后把手一挥,就将尸体拉回卫生院了。
接下来,卫生院开了个帐单,把救护车出车费,医生抢救费,停尸房使用费一并算在里头,数目还不小。
w市就市人民医院一家三甲医院,市民生病之后,哪怕是一点小感冒,也要跑去找专家。虽然市里有不少卫生院和社区医院,但大家为求稳当,却都不愿意去那边。
各乡镇街道的卫生院最近几年日子都难过,就靠打点疫苗什么的混日子。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救护车出动,即便人已经死了,他也要抢救半天,不然就对不起送上门来的顾客,就违背了救死扶伤的初心。
福利院答应说,大家都是兄弟单位,该照顾生意还得照顾,可这样一来却给宋轻云制造了麻烦。
按照国家规定,人如果在医院去世,得由医院出具医学死亡证明才能去公安机关办理各项手续,才谈得上理赔。
宋轻云心叫一声好烦,就只得去街道卫生院。
卫生院的周院长人挺好,说话诙谐,和宋轻云经常接触,看到他就笑道:“小宋是你啊,你小子可是市里的扶贫典型,前途光明啊!今天既然来了我这里,我得把你招待好了,结个善缘。也许过得十几二十年,你小子当了局长市长什么的,还能关照一下我院。到那个时候啊,我可能已经退休,但后生们还需要你照顾不是。”
宋轻云:“我就是打杂咸鱼,周院你别乱开玩笑。”
听宋轻云说了陈国法的事,周院说证明我马上找人给你开,但有一点,这抢救费和其他各项费用你得帮我从福利院那边要来,咱们还等着钱发绩效呢!
宋轻云唾了他一口,说,你们医院的人也搞笑,人都死了一天了,你还抢救收钱,真是奸商啊!福利院那边不缺钱,用得着我帮你去催收?我一条小咸鱼比得上你院长的面子大?
周院道,不然,人常说欺老不欺少。福利院见我是一个已经要退休的老头子,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可你这样的年轻人却得罪不得,因为谁也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到时候一不高兴,大家的日子不是就不好过了吗?
宋轻云恨无奈,这老头越临近退休说话越是不正经了。
就打断他:“周院,你说要请我吃饭,今天中午去哪里吃,吃什么呀?”
“自然是不可能下馆子啊,工作时间,影响不好。”周院说:“食堂大师傅今天买了个猪头,准备红烧,留下一块儿吃,你那份伙食费我帮你出了。”
“你行政级别比我高,自然是你出钱。”
正说着话,食堂就传来大师傅用烧红的铁钳烫猪毛的吱吱声,那股焦臭熏得人受不了。
宋轻云顿时倒了胃口,说算了算了,我等下还要跑派出所,饭就不吃了,耽误事儿。
就拉着周院跑去办手续。
手续办好,接下来几天,他要跑公安机关给陈国法销户,剩下的选墓地、安葬死者事宜则交给村里,估计村里也是让李双喜去负责。
宋轻云这人有个习惯,实际上也是制度上的要求,每办一件事都要拍照留档。
陈国法的事说小不小,毕竟涉及到他的最后一程,宋轻云就拿出手机把医学死亡证明拍了,发给刘永华。
就连卫生院,还有周院长也要一同入镜,适当的时候还得在村务公开拦公布——虽然墓地的钱是福利院解决的,但每一笔财务开支都得公开透明。
周院长很乐意被人拍照,说,小宋你美颜别开得太高,上次拍照的时候我都被人拍出腮红了,快六十岁的人了,象话吗?
宋轻云敷衍:“你老人家一身轻松满面红光三阳开泰四季发财。”
周院:“都是吃财政饭的,可不敢发财。”
宋轻云在摄影上没有什么天赋,反正就是拿起手机直接摁,能把人拍进去就成。
“那谁,你们两个,别挤到镜头里,我们在执行公务。”
看到有两年轻人站在周院长背后,宋轻云喊了一声,又惊讶地叫道:“毛根,是你呀,怎么来医院里了,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原来,后面两人中竟然有毛根。
毛根呵呵笑着上前,指了指旁边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说:“宋书记,我没病,是我哥不好,陪他过来看看。”
本地方言中不好就是身体不舒服的意思。
宋轻云看了那人一眼,突然记起他来:“我们见过,五一的时候你坐小巴去我们红石村,还问我陈二家在哪里。”
他这人有个特点,只要是见过一次面的人,就算是事隔多年在见,依旧能瞬间记起。
毛根惊奇地问旁边的年轻人:“哥,你找陈二做什么,你认识他吗?”
周院长见宋轻云和毛根他们说话,说:“宋轻云你忙,有时间咱们再聚,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错,这个年轻人就是唐光明。
唐光明:“我看xx点评上陈二的凉拌萝卜丝评分很高,就去尝尝。宋书记,你好。”
宋轻云问:“你不是xx省的游客吗,什么时候成了毛根的哥了?”
口气中难免带着质问。
唐光明倒是落落大方,说,自己旅游到w市,身上的钱花光了。开乡村下巴的师父的老婆恰好是开职介所的,就把他领他鞋厂来。
想着反正到哪里打工都是赚钱混饭吃,就留下来,厂里包吃包住,工资也高。最妙的是天天加班,有钱也没空却花,能攒下积蓄。
“好,欢迎你建设我们w市。”宋轻云笑了笑,把刚才拍的照片发给刘永华,一边留言说等下事情办完,我把结果跟你们反馈过去,你们写个情况张贴在村务公开栏里。一是毕竟涉及到几万块钱的开支,二是也相当于是陈国法的讣告。一边对毛根说:“毛根,你出门都这么长时间了,鱼卖得怎么样,赚到钱了吗?你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家,龚新柏都怀疑你把他摩托车骑出去卖了,卷款潜逃。”
这个问题就尴尬了,毛根怎么好意思说,卖鱼的钱都变成了手机和电脑,变成抽烟喝酒烫头的开销。
他现在穷得都赖在唐光明那里苟延残喘了。
就道:“龚新柏担心啥呀,他那摩托车破成这比样,最多也就能卖两三百块,偏要当成个宝。鱼我是买了,但没买上价,就得了三千多块,白忙一场。”
“三千多块也不错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你可以拿这三千块做本钱,在村里弄个小食摊什么的。你看人家陈一地和陈二就干得很不错嘛!”
说到陈二,唐光明浓黑的眉毛一耸。
毛根:“是是是,宋书记你说得是,我下来就去弄,可我没手艺啊,弄出来的东西狗都不吃。不可能人人都是陈一地和陈二,实在没有这个天赋。”
宋轻云:“不会可以学嘛,你看人家许爽就拜黄二娃的父亲老黄为师,人家就……”
嘿,那小丫头就没学会什么。
毛根说得对,实在没有天赋。
许爽比毛根不知道精灵多少,她都没有学回,小毛估计也够戗。
宋轻云觉得自己的话说服力不足,就说了两句场面话,直开车去公安局办理剩下的手续。
等他走了,毛根对这宋轻云的车唾了一口:“这人烦得很,就是个太平洋警察——管得宽——我一看到他就有点怵。光明哥,你脑袋感觉好些了吗?”
唐光明扭动着脖子,回答:“朝右边转没有任何问题,但朝左偏,就晕,晕得天旋地转。”
“那可怎么好,会不会是脑瘤?”毛根有点担心。
他这人没心没肺,就是个痞子,今天是第一次对人表示关切。
“脑瘤也不用怕啊,生命不过是一个过程,人早迟都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不过……”
毛根:“不过什么?”
唐光明叹息:“我不怕死,怕的是有些事还没有处理好,我跟你说过的我外婆要做手术等着药费的。还有啊,脑瘤这个病一点也不浪漫,尤其是对我们读书之人来说。文人嘛,要得就要得肺痨,吐血的那种。你想啊,读一页唐诗,吐一口血,书页上斑斑血迹如同梅花花瓣,那又是何等浪漫的事情?”
“哥,你肯定是脑瘤,病得失心疯。”毛根有点慌:“都吐血了,那不是浪漫,是浪。”
那么,唐光明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