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军显然和这一时期的其他所有军队一样,在初次面对琼海军射程如此之远,射速如此之快的火枪时很不适应——他们以往在面对明军火铳兵时往往让一些富有经验的骑兵或步兵在射程极限处略加勾引,那些缺乏训练外加心惊胆战的明军就会迫不及待将火铳里的子弹一股脑儿发射出来,看起来烟火闪光热热闹闹,实际上却没什么杀伤力。之后大部队再往前冲,往往在对方重新装填以前就能冲到面前。
当然有时候也会遇到特别沉着冷静,一定要等目标进入杀伤范围之后再发射的火铳兵,那就不得不硬挨一轮,看谁运气不好被打中了。不过火铳的装填速度之慢早在后金军思维中成了定势,弓箭都号称“临敌不过三矢”,而火铳更是出了名的一声响——只要顶过第一轮,就能冲上去把手里只剩烧火棍的火铳兵剁翻,这原本就是后金军对付明军火铳兵的一贯战术。
所以即使孔有德反复向他们说过那些绿皮的火器绝对不是明军火铳能比,后金军的指挥官一时间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变出一个新战术来,肯定还是按老习惯排兵布阵。而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惊恐发现——以往对付明军火铳兵很管用的硬顶强冲战术,在这支绿皮军面前完全无效!对方手中的火器虽然看起来外形与明军火铳差不多,可在射程与射速方面却完全是天壤之别!对于这种在数百步之外仍能有很强杀伤力的火器,无论后金军采取什么战术,都免不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如果是明朝军队,肯定早就溃散了。但后金军不愧是这个时代所有武装力量中最为骁勇善战的一支。那支由精锐白甲兵组成的进攻箭头即使沐浴在这个时代从未出现过的弹雨之中也没有退缩,而是仍旧坚持着向前挺进。只不过速度要比原来加快了不少,脚下步伐也因此略显凌乱——没办法,能顶着子弹向前冲已经很不容易了。要说完全不受影响,显然不现实。
与此同时,这支后金军的指挥官——不知是岳托还是德格类,肖朗直到现在也没从人群中把他们找出来——却也展现出了相当高明的指挥才能。即使在当前这种对后金军很不利的状态下。对方依然迅速做出判断,并在战术上进行了相应的改变。
——先前冲杀出来作为试探的前锋部队大约有三四个牛录,一千多人的样子,这部分人已经跑到半路,不可能再撤退回去了,只能继续闷头向前冲。但后金方面的主力军阵原本并没有动弹,即使被肖朗断断续续用远程吊射骚扰了半天也不曾动摇。然而此刻,随着低沉的牛角号声被吹响,那支由数千人组成的庞大军阵忽然爆发出几声大吼,之后便开始缓缓向前移动——除了留下大约一百名举着旗子或骑在马上的中枢指挥成员及护卫外。所有辅兵和无甲包衣都被驱赶到了最前头。而装备精良的白甲兵在后押阵。竟然是整座军阵全线压上,连一点预备队都不留,丝毫不留后路的架势!
另一方面,原本分散着游弋在军阵周边的后金骑兵也被迅速集结起来。在会合了从后金军主阵中奔驰而出的一队精骑之后,便离开大队,远远的兜了个大圈子。如果以琼海军防御阵地为圆心,以后金军主阵为中轴的话,那支骑兵一直绕到了九十度角近乎垂直的位置才停留下来,然后所有士兵下马,开始整理肚带鞍鞯,显然是准备玩一个侧翼突击了。
“步兵主力全面压上,用骑兵分队则从侧面冲击。不动则已,一动则全力压上……非常果断的风格哪。”
肖朗所选择的这片阵地本就是高坡,以便于他观察战局,所以后金兵的布局和变阵都在望远镜中清晰呈现出来。对于正面进击的敌人他倒并不很在意,反正早就准备好迎战的阵地了。倒是那支绕到侧边的骑兵颇让他注意——对手显然是想以骑兵的冲击力快速通过火枪杀伤范围。冲进他的阵列中形成混战局面。就算达不到目的,只要能吸引住这边的火力,迫使这边分出一部分火枪兵掉头迎战,削弱正面步兵受到的打击,那也是战术上的成功。
很高明而且实际的策略,不过只有一点点小问题——那支骑兵队的数量并不多。旅顺这边尽是崇山密林,且位于辽东半岛顶端,根本没有可供骑兵驰骋的大块平地,后金出兵时又是以使用火器的汉军为主,目标是攻城——这几点加起来,使得他们这支军队中骑兵数量很少。也就是那两千真夷中按习惯配属了一定量的骑兵,剩下除了将领骑马外,也就是少数传讯,斥侯之类兵种了,总共加起来才不过两百余骑。其中一部分或是混杂在步兵大队中,或是手持军旗,作为指挥系统留在了原先阵地上,被集结起来转移到侧面准备发起冲锋的那支骑兵队只有大约有百余人。
百余人的骑兵队,若换了明军恐怕就是数千人都难以抵挡,故此在后金兵眼中作为一支侧翼攻击力量也足够了。但肖朗在望远镜中看到到对方规模之后,却只是从自己身边的预备队中抽调了一个排,三十来人,让阿水带着前往己方阵地侧翼,便算是做出应对了。
在他阵地后方的旅顺北城堡上,正在紧张观战的黄龙等人见此情景无不大惊失色——仅用三十来个步兵便想阻拦住上百骑兵?这些短毛简直狂妄的没边了!殊不知此时肖朗也正满不在乎的给他手下士兵们加油打气:
“你们都是接受过反骑兵训练的,对方只有百来骑,而我们这边可是足足超过三十名战士——每人只要开三枪就行,打人打马都可以,很容易不是吗?”
作了一个简短的战前动员,肖朗便挥挥手让阿水带人过去,他自己也整理了一下枪械,准备带着剩下所有部队都投入战斗——对方既然全线压上,显然是打算一锤子定乾坤,后面不会再有什么战术调动,完全就是拼双方的勇气以及战斗力。他肖朗既然把部队拉过来,又力主跟后金兵开战,当然不会躲在后面,就算不身先士卒,肯定也要加入战斗的。
不过在出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肖朗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仍然留在后金军原先阵地的那一小群人,这回他终于从中把对方的指挥官给找出来了——虽然那家伙穿的衣甲跟身边护卫没啥两样,但他站在马镫上仔细观察战事的姿态,以及周边骑士们小心翼护着的架势都清晰表明了此人高高在上的地位。
“那是岳托还是德格类?”
肖朗沉吟了一下,历史上代善之子岳托名气比较大,颇有善战之名,但德格类作为努尔哈赤的第十子,身份想必是高过岳托的,在这支后金军中也应该处于主导地位。当然在飞翔的子弹面前没什么差别。于是肖朗又狠狠看了那人几眼,暗暗记住他的特征,捉摸着一有机会就干掉他。
而就在这一刻,那人也正好朝肖朗这边看了过来,透过望远镜的镜头,肖朗感觉那人的目光仿佛恶狼一般冷酷而凶狠,两军的指挥官隔着近千米距离冷冷对视一眼。那人忽然举起手掌,朝着肖朗这边用力向下做了个劈斩的动作——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观测。
而作为琼海军中最为坚定狂热的民族主义者,肖朗当即也举起手中步枪,虚虚朝着对方作出一个射击的动作,反击着对方的挑衅。
在针锋相对的互相挑衅了一下之后,双方便又将注意力都投注到下面战场上。此时此刻,在前方阵地上,两个连队的火枪声已经响成一片——随着对方越冲越近,这边的命中率也在飞速提升。那些后金兵越是往前,遭遇到的伤亡就越大。好不容易,等到后金军终于接近至阵前两三百米,也就是琼海步枪的“推荐射程”处时,这支攻在最前头的后金白甲精锐已经倒下了将近三分之一!而在他们所经过的路途中,一路都铺满了呻吟哀叫的伤员——被子弹打中后直接毙命的其实并不太多,但那些伤员的呼喊声反而更损士气。
如果是在这个时代“正常”的面对面战斗中,一支军队伤亡到如此地步,哪怕以后金军的强悍肯定也早就崩溃逃跑了。但如今他们却是骑虎难下——已经在对方火器杀伤范围内坚持前进了那么久,如果此时再掉头逃跑,反而只会继续白白挨打。只有坚持向前,冲入到对方阵形中去,才有可能取得一线生机——如果是明军或后金的辅兵包衣之流,哪怕明白这个道理也没有勇气坚持到底。但这批人毕竟是满洲真夷,后金军中的白甲精锐,大部分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此刻居然仍能咬着牙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