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赵翼对于琼海军火器是最着迷的,炮击一开始就跑到吴季那边混着不肯走,吴季跟他还算熟悉——这一路上关于火枪的问题赵翼总盯着庞雨问,关于火炮就找上吴季了,基本上只要不是什么核心秘密都能得到回应。此刻也是一样。
“散热片,用来延缓快速射击时炮身发热的速度……别乱摸,小心割伤手指头,铜片挺锋利的。”
用紧贴在炮身上的金属散热片来降低炮管温度是个很好的创意,在第一门十二磅炮刚刚装备部队,被拖去攻打琼州府时就已经证明了这种设备确实有效。不过后来实用的不多,因为打那以后琼海军的步兵很少遭遇需要快速射击的高强度战斗,而且基层炮兵操作时往往粗手粗脚,经常会被散热片割伤,所以他们都不爱用。
但这回由马千山吴季这些人亲自指挥的炮组在操作规程上最是严格不过,应该不会发生误伤。而且这一次面对面的阵地战,炮兵射速越快,能够冲到己方阵地上的敌人越少。关系到全军所承受的压力,自是要把所有先进技术都用上。
当敌军前锋进入到七八百米的步枪射程时,琼海步枪的枪声也断断续续响了起来,敢在这个距离上开枪的都是些神射手,使用特制加长了枪管和配备瞄准镜的狙击枪,专门盯着对方的指挥官,旗手,或是甲胄比较好,看起来比较高大威猛的壮士……全部是优先狙击目标。
北纬的特战大队这次并没有另外寻找攻击位置,就混杂在一线步兵中协助防御。随着敌军越发接近,到五六百米时,普通步枪手也开始加入到射击队列中,琼海步枪的最佳射击范围是四百米之内,不过眼下面对非常密集的战阵,并不要求士兵打得如何精准——流弹也一样可以伤人的。
其间几个在后方待命的预备连队还集中起来,测试了一下琼海步枪上某个专门为这种情况设置的小玩意儿——齐射瞄准具。那是一片标有刻度的薄铁片,翻转竖起之后,由一名经验丰富的射手判断出射击诸元,然后告知方阵中所有步兵,士兵们按同样标尺朝斜上方举起手中步枪,齐射,一大片枪弹呼啸而出,朝着目标范围覆盖过去……用来作为远程曲射火力的补充。
效果还凑合,每一次齐射都会导致敌军战阵中齐刷刷倒下一批。不过相比起直瞄的干脆利落,士兵们对这种完全依赖概率,又特别浪费子弹的射击方式还是不太适应——整整一个连队,两百多发子弹同时打出去,一般也就能打翻十来个,而且对方很快就把进攻间距拉得更大,使得齐射效率更进一步下降。这对于在“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苛刻观念下训练出的琼州步兵来说,实在太浪费了。
…………
虽然遭受到这种种打击,叛军依然在沉默着向前逼近,除了后方金鼓之声和伤亡兵卒的惨叫声外,战阵中居然没什么嘈杂之音。身旁同伴时不时忽然倒地的恐怖景象似乎并不能吓阻他们,依旧硬着头皮往前冲。
不过他们之所以能这么镇定,却并不是因为这些叛军的战斗意志特别坚强,而只是琼州军前沿阻击部队和炮兵一样,都得到了解大长官“悠着点打”的最高指示:步枪的射击间隔都在三到五分钟以上,而火炮就更离谱了,每隔十到十五分钟才会响上一声,就连步枪远程齐射活动,搞了几次之后都暂时中止——唯恐这边火力过猛,把还没完全出城的叛军给吓回去了。
因此在对面叛军眼中,虽然诧异于眼前这支古怪官军的火器射程之远,对于另一个重要指标射速却没什么意外感受,反而觉得比自家的熟练火铳手要慢了不少,不过想想看也能理解——能打这么远的火铳,装药上弹肯定更麻烦一些,射速慢些也正常。
尽管这边刻意的减轻了攻击强度,但正遭受打击的山东叛军可不这么想,他们只有拿出最大勇气,才能顶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次飞来的枪子炮弹继续前进,而不是当场溃散——且先忍耐一下,等到了己方兵力能发挥的地方,就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叫这帮仗着器械精利欺负人的混蛋知道什么叫数量优势——叛军中从头目到小兵,无不这样恶狠狠念叨着。
而在山头上举着千里镜观战的那几位大明使者对此也是深有感触,在第三次交换千里镜时,赵翼一边恋恋不舍将手中金属圆筒递给孙昊,一边在他耳旁悄悄评论道:
“原来这就是所谓‘钢铁和意志的较量’啊……他们短毛军的战法可真是恶毒。不向前冲就要原地挨炮弹,向前冲的话……面对的火器压力只会越来越大,且不说实际打死多少人,能这样保持阵形不散,人还敢往前走,就是我大明军,恐怕也没几路兵马能够做到。”
孙昊撇了撇嘴,他现在算是知道这姓赵的碎嘴子为啥明明有徐光启那么硬的后台却还给打发到南京坐冷板凳了——他老师分明是在保护他。就凭这张乱说话的大嘴巴,若在北京官场那个是非圈,恐怕下一次再倒起霉来就不是发配辽东那么简单。别的不说,光眼下这形势,赵凤翔闹不好就要跟他师兄孙元化做伴去。孙昊自己也是个很狂傲的人,但他至少知道一些分寸。先前受到一次教训后就立即收敛,绝对不会再胡乱开口。
其实赵翼说得也不算错,孙昊在兵部待了这几年,早知道大明官兵是个什么德行,卫所兵不谈早烂光了,现在就连后期招募的职业营兵也很不成个样子,除了辽东,大同等边地尚有些精兵,其它地方的部队都是一塌糊涂。眼前这支叛军能在火炮轰击之下保持队形,坚持前进,还真不错了。
——难怪朝廷军马屡战屡败,对面那支登州火器营本就是朝廷苦心练出的强兵,本打算用于辽东战场,没想到却反噬自身。若不是忽然冒出这支对火器作战更胜一筹的琼海军来,登州之变会如何收场,真的很难预料呢……
心中思绪翻滚,嘴上却不露声色,虽然接过了赵翼的话题,却将重点引到别处:
“看琼州军先前之战,眼下分明是在诱敌。如果他们的火器当真全力发挥,这些贼军尚未接近,便怕是要伤亡过半了。如此损失,天下没有哪支军队能顶得住,靠意志终究拼不过钢铁啊……”
就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周晟忽然说了一句:
“兵快出完了,火炮也出来了!”
这边几位指挥官立刻都举起望远镜观察过去,果然,从登州府城门里陆续推出若干辆木板车,每辆车上都装载着一门火炮,这想必就是大明王朝的野战用火炮。先前出来的战队也有扛着各类火器的,但都不像这种需要用车辆装载,显然是明军中的重火力。
而在最后几面百户旗之后,登州城门虽未关闭,门口却已渐渐稀疏,不再有部队走出。看来叛军的出击部队就这么多,再等也等不出什么了。
不等解席询问,周晟已主动把他所观察到的情况向这边通报:
“共数到有七十一面百户旗,约八千五百人。但偏厢车只有十一辆,大将军炮四门,佛朗机炮和灭虏炮合计才八十门左右……奇怪了,登州营本以火器出名,怎么会这么少?”
“有什么好奇怪的,能移动的火器肯定都被带走了,他们守城只要依仗城头上红夷大炮就行,留下这么些也算谨慎了。”
旁边孙昊插言道,不愧是少年成名的人物,考虑问题很透彻——若不是琼州军从海上登陆,这边根本就是后方,要留那么多进攻性的野战火器干什么?若换了他孙太初用兵,连这点储备都不会剩下。
当然这样一来,以火器出名的登州军眼下就只能拼人数了。不过除了大型火器很少,叛军手中倒并不缺乏远程武器,那些冲在前面的步兵手中,三眼铳鸟铳之类并不少见,此外就是弓箭弩机,此时已经有一些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射程的叛军兵丁开始射击,不过那多半是些没经验的新兵——他们射出的铅丸或箭矢连一大半路程都没飞到便落地了。
“差不多了……你们觉得把死线改设到多远比较合适?”
解席回头问他的参谋们,所谓“死线”就是让部队发挥全部火力的距离,原先不知道敌人要出多久,最坏打算是把敌前锋放到阵地前一百米处,然后不管城里还有没有兵出来都要全力开火了。但现在既然对方已经出空了底牌,那这头也没必要再拖延,早点动手,防线的安全系数会更高一些。
“他们的前锋已接近两百米线,就在那边吧,这个距离估计会让他们比较难受——加速冲锋的话还嫌远,不加速就等死。”
旁边一直举着望远镜的庞雨提议道,解席笑笑,回头通知老马:
“那么,炮兵连,换壹号高爆弹,准备齐射。”
“早换好了,都在炮膛里,就等你下令呢。”
马千山甚至没离开位置,只在原地回应,于是解席低下头,检查了一下手中的信号枪,确定其中是发动总攻击的红色信号弹无误,随即便举起手,重重扣下扳机。
“发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