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俘虏的审问没能取得什么太有价值的情报。并不是那些俘虏如何死硬,而是连他们自己对于登州当前局势都说不清楚。
一支叛乱军队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非常森严的阶级秩序,也就是几个有点名望的打头,下面都是一片乌七八糟。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几个叛首自称都元帅,下头什么将军总兵之类官衔胡乱给了一大堆,反正有人就是草头王。
当前叛军主力连同几大首领都出兵攻打莱州府去了——说是攻打,实际上就是抢劫。叛军和土匪一样不事生产,只能靠劫掠地方过日子。拿下登州府库让他们发了一笔,但数万人连吃带糟蹋,很快便要坐吃山空。必须要找个新地方继续捞一把。
叛军内部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公平合理的分配计划,谁抢到就归谁,所以有能耐的都杀出去了,留守在登州的尽是一帮子乌合之众,连整合起来长途行军的能力都没有。虽然名义上有一个将军统率大家守城,但实际上谁都不服谁。无非各自占据登州府中一块地盘,靠勒索百姓,鱼肉乡里支撑下去罢了。
那支骑兵队的首领乃是马贼出身——正是那传说中的山东响马。匪号快刀刘,仗着手下百多条精壮汉子,人人钢刀快马,在叛军中倒也颇有点名望。他们并不在城里驻扎,而是驻在城东郊外的庄子里——城里已经抢不到足够粮食了,还是农庄有点存粮。
那农庄距离此地不远,凌晨时隐约听到这边连声炮响,便过来看看形势,本想有机会捞上一把,结果却是一头撞上铁板。匪首快刀刘本人刚刚靠近,还没看明白咋回事呢,便在警戒部队的第一轮齐射之下被当场击毙,他手下弟兄还算仗义,还想要为大哥报仇,这才有了那次自寻死路般的骑兵冲锋。
老老实实回答了这边的所有问题,那几个俘虏本身对于这支忽然冒出来的超级强军也充满了疑问,但这边可没兴趣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审问完毕后把人丢给了战俘管理人员,几位指挥官简短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没必要改变原定计划。
“看来对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烂,就算已经得到消息,估计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协调好内部关系,把部队派出来迎战。”
“敌人不来,我们只好自己过去了,待炮兵全部上岸之后就出发吧。”
时至中午,两个炮兵连的十二门青铜炮全部驳运上岸,登陆部队简单吃了点干粮充作午餐,便开始向西面登州府城方向进发。而完成运输任务的第一舰队亦收起锚链,同步缓缓向登州府城进发,海军将继续配合陆军的作战行动。
北纬手下现在有了八名骑兵,他将其分为两组,分别负责部队行进方向左前和右前方的远距离探查。自己则率领侦察大队其余战士步行充当前导,为全军指示道路。
这一路上极其安静,本来靠近州府之地,乡野民间农夫行人理应不在少数,但眼下却一个不见。偶尔看到几间农舍山居,也多被烧毁或者劫掠一空。中途经过一座村庄时,胡凯等人因喝空了水壶想要去打点儿井水,结果跑回来之后却都是干呕不止。
“我靠,那边井里面全是死人尸体,都快塞满了……连同周边几个水塘也是。”
“这就是叛乱地区啊,难怪北纬那么火大,现在我看见叛军也想杀无赦了。”
同他一起去的徐磊也是满面怒火,不久之后他便有机会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当部队行至距登州城东门还有十多里地的时候,斥侯报告在附近发现一支叛军的打粮队,规模还不小,足有两三百人的一队兵马。看押着差不多同样数量的老百姓,赶着大批牲畜,驮运着大袋小袋的粮食也正在往登州府城方向行进,队伍后面还绑着若干哭哭啼啼的女人——完全就是一副鬼子下乡扫荡的架势。
大部队懒得为这点小事耽搁行程,徐磊所指挥的三营三连奉令去“处理”一下。战斗本身毫无悬念,那些自以为到了家门口的叛军绝对料想不到会遇上这么一群穿绿军装的恶狼……只是当徐磊带着毫发无伤的三连战士赶上大部队后,他报告说把老百姓都放走了,但这次既没伤员也没俘虏。而这边几位军官只是点点头,连随军医生石大夫也只是咕哝了一句“正好没麻烦”,事情便揭过去。
此后他们又陆续碰上一些叛军,规模有大有小,不过最多没超过三百的。有些是在附近,有些则正挡在前路。但都没能阻碍琼海军的行动,甚至连延缓部队行动都做不到。挡在前路的被外围警戒部队赶走,距离较远的则由几个步兵连轮番出战“练练手”,对方全都是一击即溃,连能还击的都很少。
周晟,廖勇,赵翼和孙昊四人跟着凑热闹,要求随同其中一支部队出战,进一步了解琼州军的战法,这边也同意了。他们四个都不是单枪匹马,连同随从护卫加起来也有二十多人,混在胡凯的连队里随同出击了一次。回来之后个个兴致冲冲,对于这一次肯定能获得大把军功再无丝毫疑义。
从对手的配置,反应,以及少数俘虏的口供来看,这些部队并不是被专门派出来阻拦进攻者的,他们只是出来寻找粮食,或者收集木材砖石之类物资的小分队,有点像围绕在蚁巢周围出没的工蚁集团,忙忙碌碌,恨不得将一切搬入登州府城。
当他们遭到攻击后,其本能的反应也都是往府城方向跑。而琼海军这边也没有刻意追击,仍保持正常速度向前。山东这一带地势平坦,府城周边道路状况也不错,到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进攻者的先头部队已远远看到了登州府高耸的城墙。
到了这时候,城里面反应再慢也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是被攻击了。虽然弄不清楚是哪路神仙从天而降,但高高竖立在那支古怪部队中军位置的一面“明”字大旗已经清晰表明:这是朝廷的部队,到这里当然是为了平叛。
登州府东门已是紧闭,城墙上乱哄哄冒出不少脑袋,冲着下面狂喊乱骂。他们胆气很壮——登州的城墙放眼整个山东地区都是数一数二,出了名的坚固,按照冷兵器时代的观念,绝对是坚不可摧。当初若非孙元化上当受骗,被叛军混入城内,光凭叛军本身的能耐绝不可能攻下这城墙。
更不用说眼下城墙上守具齐全,更有红夷炮,竹节炮,牛腿炮等“先进”火器坐镇,按照当时明军的作战思想,最能发挥火器威力的用途还是用于守城。而登州府的火器营本就是明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由葡萄牙的技师和军官协助建设,浸润了徐光启孙元化等明代火器专家无数心血在内,到如今,却都成了叛军的坚强屏障。
虽然先前已经充分见识到了琼州军的火器力量之强,在周晟廖勇等人看来,光凭区区两千兵卒,要拿下这座数万人防守的大城实在有点勉强。所以在抵达登州城下之后,他们俩个还是不顾嫌疑的找上了琼海军的指挥部。
“解军门,庞军师,你们接下来是打算直接攻城吗?”
廖勇开口询问,解席看看他,也不遮掩:
“当然,否则咱们过来干什么的。”
“下官以为这样不妥。”
虽说先前老解当着他们的面吼过“我的部队我做主”,但周晟还是出言劝谏道:
“以贵军火器之利,贼人虽多,亦不足为惧。贵军不带云梯冲车而直趋城下,想必也是有充足把握破得了那城墙。只是,一旦攻入城中后,房屋街道交错杂陈,有墙壁阻碍,贵军的火器长程优势就会受到很大限制了。”
“不错,若是贼军悍勇,不畏生死的冲上来以命相搏,哪怕三五个换一个,贵军两千人也支撑不了多久的。况且以贵军之精锐,和贼人硬拼也不划算。”
廖勇亦是附和,他们两个都是很有经验的军官,一眼便看出琼州军所用战法的最大优势在于距离,而入城作战显然会大大削弱这种优势——对手可以借助房屋墙壁掩护靠近,除非这边把射界内所有障碍物扫平,但这样一来城市也完蛋了。
两人提过意见之后都有些紧张的看着解席——通过前几天的交涉,这位琼州军首领给他们的印象是不太好说话。不过后者倒并没有生气,反而和庞雨互相看看,两人竟然都笑了笑。
“那么你们可有什么好建议么?”
庞雨笑问道,周晟立即点点头——他当然是有所成算才敢过来提建议的。
“眼下朝廷大军正在西南莱州府一线与贼对峙,我们可以前往与之会合。朝廷大军人数众多,然战力恐怕不足,我们前去,正好取长补短。以后我们只管摧枯拉朽,破敌中坚,而攻城占地,哨探搏命之类,就不用折损我方精锐了。”
周晟缓缓劝说道,语气中不知不觉,从“贵军”转变成了“我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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