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赵明月端坐于极味前堂中央,与赫然放大数倍的酒杯默默对望。
“量小非君子,还是大杯子更衬姑娘的爽利。”
大谗若讷的某汉子洋洋而乐,奸猾耍得明目张胆无所忌惮。“就请姑娘干了这杯吧!”
换杯不换酒,于她无尤。
赵明月眼底翳然,微笑亦然,毫不犹豫端起酒杯。
杯底见天的瞬间,纤纤素手五指漫展,以清冽脆响应回周遭掌声稠乱。
再一眨眼,众人环绕的桌子上多出了一个瓶子,剔透晶莹,煞是好看。“无毒不丈夫,客官请干了这一瓶吧!”
“这是什么?”
彪型某汉子神色微惑,下意识退撤。
“毒药啊。”
赵氏明月眉梢轻抬,笑意稍入眼眸。“本店镇店之宝,无色无味,一口到位,请客官尽享。”
“你,毒妇!你让喝本大爷就喝?你当本大爷是傻子吗?大伙儿都看见了,这家店竟敢逼客人喝毒药,黑店无疑,咱们赶紧报官吧!”
“报官!报官!”
这家伙,真有些煽风点火的本事。
赵小毒妇长睫掠扫,冷冷一哼,举起瓶子便朝自己嘴里倒了一大口。
“芳驾!”
别说一众闹势正盛的食客,连见惯世态的蔺茗都被结结实实地惊怔了刹那,来不及回神去拉,就见姑奶奶她接着灌下第二口,随手掷出瓶塞,将摆在柜台上的硕大琉璃瓮正击直碎。
成团斑斓顿时如临大赦,迫不及待地奔着堂外亮光而去,中途却似撞上了厚壁般纷纷跌落,动少静多。
那是赵小毒妇喷的毒雾。
“看见没有?!”
残害完生灵,收功转身的某人瞅见一干人举头看药瓶低头瞧蝴蝶的呆样,基本满意地坏笑。“此药平日里便是喷于厨房门口,专杀蛇虫鼠蚁,于人却是无尤。诸位眼见为实,对本店菜品的洁净,可还有异议?”
“那,那未必是毒药。”
打头闹事的某汉子最先回了神,表情退去大半彪气,脚下更是渐澈渐离。
“口说无凭,口喝才真。”
纤长皓臂才作势,那人便条件反射般刷刷后退,偃旗息鼓的架势藏都藏不住。“姑娘以身明证,诚心可表,我看这事或许只是个误会。”
“或许?误会?”
赵明月梨涡开绽得灿烂,笑意阴沉得凌寒,明眸定住众人。“造谣生事损人清誉者,公刑严判;偏听随信聚集哄闹者,行从罪重。青焰的律法,各位心知肚明吧?”
见一干人有所动又不知如何动的无措样,赵明月嘿嘿两声,果断抬腿出脚,转眼间气焰全消的某汉子便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呜呼哀哉。
“热闹不能白看,本店名声不能随意损毁,今日饭菜钱,统统翻倍!”
蔺茗默契度上佳地接茬唱白脸,众人顿时黑了脸。
极味酒淳羹鲜,物美而价不廉,小富之家偶尔来吃上一顿当作犒赏已属不易,凭白要多出一倍的钱,哪个不心惊肉疼!
“无耻奸徒,青天白日招摇撞骗,若不是姑娘明察,咱们岂不是全被你蒙骗过去,做了你的帮凶!”
有人大吼着奔到地上装死状某奸徒跟前,不由分说一通连环踹。其他人或恍然大悟,或后知后觉,争先恐后地跑将上去,分分钟将祸首围了个水泄不通,痛骂喊打声、拳打脚踢声那叫一个不绝于耳。
这下不怕苍蝇飞近你了吧?
赵明月倚着墙坏笑得快活,眼皮却是不受控制地一径下沉,脑袋左右晃晃,也是混沌沌晕乎乎。
酒不算什么,麻药可不是盖的。
垂颈耷眼,顾自昏眩,凄厉的嚎叫突兀入耳,赵明月激灵一抖,倒是精神了些许。
尔后,腰间传来疼痛,虽然轻微,确是清晰。
“相公。”
这下又精神了不少。
赵明月挣大水濛濛的眼睛仰望来人,呼吸困难,脑袋直歪上暖炙胸膛。
虽说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可这档口,这副胸膛她势必得靠上一靠了。
“段玉珣,为了几个小钱,你连命都不要了。”
青隽垂眸瞧了眼怀中憨娇,打横将她抱起,面无表情,动作熟稔,看得不远处的浑天成抡圆了俏眼,频频咂舌。
哪年哪月哪时,也没见他家头儿这般亲近一个女人呢。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被塞进马车里安顿好,赵大小姐身体舒服了,神智又开始不清醒了。
“你的命,你不想要,我还想要呢。”
青隽半蹲在车门外,唇线抿得笔直。
这女人,自己片刻不得安生,教他时刻也无法安心。
“我又不欠你钱,干啥要我的命?”
赵大小姐嘴上咕哝着,不满地左摇右摆,半躺斜倚的身子悠悠前倾。
青隽手疾脚快地抢至,在她跌落之前垫上了自己,心下的懊恼不过一眨眼,便被更多的柔软全权接管。
春暖近夏,美人胜花,青隽半坐在地上,他家媳妇半坐在他身上,跟他惺忪眼对冰澈眸,兆凌某王爷忽就无意识地弯唇成弧,胸口的热烫潮涌翻滚得越发纯熟。
“我要去逛街。”
盯着咫尺俊颜,赵大小姐眉头一扬,理直气壮。
“这样没精神,逛哪门子街?”
青隽极淡地蹙额,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姿势,好让没精神的丫头舒服些。
“没精神才更应该逛街,买东西是女人精神焕发神采飞扬的不二法门!”
她就是神经有些麻痹了,精神还是有的,何况还约了珂玏试琴调音咧。
“你的神采够飞扬了。”
“我要逛街,我要逛街,逛街!”
赵明月抹搭着眼皮,听不出青隽沉凉嗓音里的缱绻,亦没瞄到他眼中的绵缠,只执了一个念头,叫嚷得一字比一字大声。
“你别闹。”
“你别吵!”
凶霸霸的暴吼着实惊怔了惯于别人,尤其是眼前人低眉顺眼的某张俊脸。
“段玉珣,你想…”
“我想看衣服,试衣服,买衣服。”
不知是麻劲过得快还是心内有所期待,一番闹腾间,玲珑美眸水汽渐去,朗媚缓回。
青隽的一双流泽黑瞳便似镀了金芒染了婉光。“你当自己喝的是白水么?先回府给太医瞧瞧。”
“不回,就不回,我在唯衣堂订做的衣服早好了,今儿定要穿上!”
不顾头晕目眩,赵大小姐头摇得赛过拨浪鼓,誓要将任性发挥到极限。
“再闹就禁足!”
青隽寒厉了脸孔,竟扯不出一丝恼怒,只觉得怀中人儿撒泼撒娇轮番转,自己乍惊多喜个没完。
撒泼的丫头奋力挺直腰杆,瓜子脸儿凑得倍儿近,椭圆眼儿扑闪得倍儿认真。“禁足之前,先让我去取个衣服呗。”
凝霜沁雪的清泠笑声低低荡开缓缓升腾,散尽了薄云洗碧了高天,呆愣了帘外的车夫。
“先送王妃回去看诊。”
还没愣完,听得吩咐疾短。浑天成幡然抬眸,惟望见他家头儿身轻如燕,衣袂瞬远。
不管怎么看,他家头儿左右都得完蛋。
浑家风流一派洞彻高人状,且摇头唏嘘且驾车驶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