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回到飞艇泊地,情绪都不太高。很多在场的战士,纷纷围上来询问当地的情况。星落和医文月把所见和所闻一一向大家做了介绍。人群中不断有人发问,也有刚刚随队岀去的战士站出来解释,最后连平时对政治毫无兴趣的李梅,这一次都表现出了不悦。
野火站上一块巨石,环视一圈,看到这里人头攒动,先是对着老棍子喊道,“老棍子,你负责安排好警戒!”,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在场所有人喊道,“回去通知各自的队长和领导。所有人,今天傍晚六点半,我们开大会!”
下面的数百个年轻人高声叫道,“诺!”,声音整齐而嘹亮,在山谷里回荡。
六月的夕阳,挂在天边的落霞里,数千名战武,工匠,智武士和医武士云集到峡谷的中心空旷处。
九堆巨大的篝火,在夕阳的余晖下熊熊燃烧。苍山,古树,无数铠甲和刀柄的反光,合着男男女女那些战士们年轻却又饱经风霜的容颜,形成了一幅粗犷,却充满了生命力的画卷。
野火大人是这支部队的创造者,也是整合文明的领导者。战士崇拜强者,更崇拜引领强者前进的伟大灵魂,这群从天南海北汇聚而来的年轻人,在安静的等待他们领袖的发言。
六点半,野火准时的走入会场。他站在篝火中,用地阶的磅礴的中气,向所有战士一一介绍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然后,他说道,“我现在提出一个问题,希望大家都能思考,都能积极发言。这个问题就是,为什么第一纵队会毁灭,为什么第一纵队会变成世家,变得无比自私和残暴。我们征战一生,为了正义和公平,我们的后辈会不会变成他们的样子?他们会不会将烈士的牺牲和战武的荣耀抛弃,从一个文明的守护者,变成了文明的绝对统治者和盘剥者?”
会场里一时变得很安静,这个问题对于大家而言,有些复杂了。
野火知道,大多数战士都很腼腆,是不会轻易在人群里发声的,他让人将准备好的竹片和炭笔分发到每个组,然后说道,“可以是提问,可以是想法,可以是一切你们想说的东西。今天,我会一一把你们写的读出来!今天,我们必须要讨论清楚这个问题!”
人群开始热闹起来,战士们凑在一起,小声的说着什么。然后胆子大的小组,队长在队员的嘀咕里,开始奋笔疾书。
有些小组还在思考和讨论,并没有轻易下笔。
十分钟后,第一根竹签被收上来。
野火挥手,让一个玉雕粉琢的小姑娘上前,大声的念出这根竹签上的内容。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甜美,看似不大,却好像在每个人耳前诉说一样清楚。
“是否因为财货不均,富家想拥财更多。均财货是不是能解决家族的问题?”,第一个问题被念出来。
野火踱步在火堆之间,缓慢而清晰的解答道,“每个人的能力不同,有的善于耕种,有的善于制造,有的善于战斗,好的社会应该激励人民发挥自己的长处,从而获得回报。比如你们,如果善战而无功,谁还愿意去战场?同样,善于经商者,一生劳作却无所得,也是不可取的,所以均财货是不可取的,那样会打击整个社会的积极面。好的社会,要人尽其才,而有才就应该有收获!我们要思考的大方向,应该是人民即可以发挥所长,有所收获的同时,又不会导致庞大垄断家族的出现!但提出这个问题很好,敢于说出来,也是才能!”
第二个递上来的竹片,又被小女孩甜美的声音念出来,“民选官,是不是可以压制家族?做的不好,老百姓可以把他们选下来!”
野火再次认真思考以后,才做出回答,“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但这个想法有三个巨大的缺陷:其一,越小的地方,越难以实现投票民主。比如一个村庄,如果老百姓都在一个工厂里干活,如果谁投票反对当地统治者,如果统治者和工厂主勾结,反对者会失去工作,那么往往这个村子就会出现表面民主,实际独裁的情况!其二,选票政治还有另外一个弊端,就是地区自私主义。老百姓往往会选择对自己本地有利益的组织或个人,在整体社会层面或造成割裂,长期以往甚至会造成割据!这样的文明,在面对灾祸和战争的时候,很难凝聚力量。第三,党派碾压主义!因为投票,必然产生党派。而党派政治的本身,会产生实质性的内斗。而内斗的本质就是不断推翻前任的方向,这样会造成社会经济发展和长远规划的不可持续。例如,如果前任的规划是发展采矿业,那么下一任要上台就要必须证明前任的发展是错误的,否则如何上台?但这也是个好的提议,我们今天是集权制度,但我们要思考,不同制度之间的优缺点,要思考如何在分与合之间,寻找平衡点!”
越来越多的竹片递过来,野火逐一分析和解答。
这时,一个智武士班组的竹片引发了巨大的讨论,这个竹片上写着,“智森和算力晶体群落,可以通过物资数据了解一个地方的客观发展的。以家庭财富和地方武备的增长率为考核是否公正?以数据制衡家族!”
这个问题引发了下面战士的巨大讨论声,也让野火陷入了沉思,他回答道,“如何保证原生数据的准确性是第一个问题,同时这还要求数据要渗入每一个家庭,甚至每一个人。一万年前,确实已经做到了,今天还没有做到。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思考方向,城市之间的物资流通和货运量,纵队完全可以掌握,好的统治者确实可以激发城市的发展,而坏的统治者则会扼制城市的发展,这需要我们认真研究。感谢这个想法,或许你们真的找到了一个方法!”
中间出现的一个竹片,让读竹简的小姑娘暴跳如雷,“谁写的这个竹片,出来!看姑奶奶不揍死你们!”
野火拿过来一看,笑了,他念道,“这个读竹简的小姑娘,是不是野大人的崽?”
野火哈哈大笑,然后指着小姑娘,向所有战士介绍道,“她不是我的崽,她是圣兽小白蛇变化而成的,是圣阶的强者。你们可以叫她娃娃大人,她绝对比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年龄都要大很多!”
这时,一个医武士小组递上他们的竹简,言简意赅,直指核心问题,“世家的本质是,子承父职,孙承子官,官与官结亲,官官相护,而后鱼肉乡民,独善其家!应该严令,官与官不可结亲,子与父不可一地,亦不可一军!”
一言已出,众人皆哗然!这里有很多武士和战士,也都是出生于军人家庭,也算是子承父业了,很多人也是上阵父子兵的存在。这个问题,引发的讨论声如同海潮拍岸。
野火拿过竹片,严肃而认真的思考,好半天等讨论声慢慢小了,才说道,“好想法!我们都知道家庭必然会有传承,比如,出生军人家庭的孩子必然比平民的孩子更了解军队,同样也更了解战争。异地任职确实可以实行,官官结亲也确实要思考其带来的庞大破坏力。或许,我们可以制定法律,由算力系统来监督。若两情相悦,官与官确实要结亲的话,其中一家必须退出政府管理层,以平民的身份生活。”
野火突然觉得,年轻人其实什么都懂,只是他们的思想被辈分和层级压制了。必须要开启一条言路,直通政治结构顶层,要每年公布收到的所有信息,并一一解答!在这个统治集团本身还未腐朽,还有朝气的时候,完成这件事是重中之重!
最后,野火再次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对第一纵队这些已经退化的统治势力的态度,是战是和?”
所有的声音,在山壁之间激荡,汇成浩大的回响。“战,战,战。。。”,数千年轻的战武群情激昂。这里是故土,这里也是纵队曾经纵横的大地,这里的人民也是纵队的遗孤,这里不该是现在的样子!
野武士在当天晚上,给所有纵队高层写了一封信,信件的开头就开宗明义,《禁世家书》。
信件里把三纵曾经的历史和现在一纵的情况先做了一个描述。然后直指问题的核心,纵队必须要做三件事:其一,要以数据制衡权势;其二,要以制度制衡世家,父子不可同城同军,官与官结亲,其中一家必须离职;并将两个年轻团队,极有思想的竹简内容,分享在信中。又提出第三件事情,各纵队要成立一个专门的收集信件的渠道,由中央每年向各个纵队派遣学生干部,直接管理。这个部门,专门收集民间的信件,逐一回答。然后,信件要分门别类,上递中央,元初之城要建立公示碑林,每个月都要公示,告知于天下。在信件的最后,野火提问,对于一纵,打还是不打?他的意见是打,但他也希望知道纵队的答复,静候通知!
野火就是这么贱,叫着离职,人也已经在回乡的路途之中,但他的心还在纵队联军的未来里,还在忧思整个联军的命运。
野火让十三发完信件就休息了,可各个纵队的领导层却睡不着了,地跨千里,无数窗口的灯亮了一夜。无线电信号,在天地间激荡,无数人在跨越千里,沟通着野火写的这封信件。这三件事,其实都是极其重大的改革,其一是关乎民生,关乎数千官员的考核;其二,关乎统治阶层的核心利益,以制度堵死世家的产生;其三,是开启民听,建立从底层直达中央的言路!三件事都是极其复杂的大事,每一件都可能关乎纵队百年之计!
女皇在阅读过信件以后,在星月交辉的夏夜里,独步走上元初之城的楼台。在这里,居然遇上了青石,火把的映照之下,两人会心一笑。
没有说话,两个人都看向南方。
女王挽起衣袖,轻声说道,“那个男人又在搞事情了!看来,这封信我们有的忙了!”
青石笑了,他点了点头,朗声道,“有些事,现在若我们不做,怕是后人想做也做不来了,到时各个势力,盘根错节,纵有天之奇才,亦是枉然啊!”
女王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是的,只可早做!第一和第三件事情,青石你来做!”
青石皱眉,问道,“为何?”
女王轻笑,仰望苍穹,“首领该以仁厚示人。第二件事我来做,我身为女子就是心眼小些,容不得世家做大,祸乱朝纲!”
青石明白了,女王准备对官员系统下手,一红一白,一抚一剿,此事要了解在当朝!
他抚摸了一下沧桑的砖石,点头道,“好!我们把这三件事做了,委屈你要被骂了!”
女王,目光看着南方,倚风凭栏,任清风撩动发梢,不再说话。
此时,东方欲晓。
女王很清楚,有人会暗地里骂她,但所有人都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她只是一介女流,她只是那个始作俑者的刀,而已。
那个敢拿起刀的人都不怕,她作为一把刀,又怕什么?!
含光城的张汉,也是一夜未眠。他揉了揉老胳膊,在无线电通讯里对五纵长老团和六纵的领导层说出了最后的话语,“我,张汉,可没有子女有能耐接这个狗屁位置。当年,四纵以是绝路,若无野火大人的帮扶,今日四纵可能已是满地枯骨。四纵无条件服从野火大人的指示,这是我的话,也是四纵的话!就这样吧!天已经亮了,我们已经老了,既要为子孙想,也要为后世百年想一想,不是吗?我们这么多年走下来,其实都明白,富贵与权力,哪里是享受?那就是枷锁,锁着权势,亦锁着性命!你们想一想吧!”
张汉知道,五纵长老团的情况比他带领的四纵要复杂的多,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有好些人,子承父业,已有千年!而六纵,更是四姓掌权,同气连枝,隐隐有了世家的影子!
话,他只能说到这里,结局他不想预测!
他依稀还记得医族老族长说过的话,“只有野火能救纵队,莫负了他!”
推开窗,含光城外,旭日东升。
今日,若野火举起刀,那四纵就是他的刀,斩天断地,也毫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