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的昼夜温差极大,到了晚上帐篷外连火都升不起来,马成龙抱着步枪靠在窝棚里,丝丝缕缕的寒气渗透全身。
“大哥,外面冷,给你垫一下。”瘸五一跛一跛地走来,抱着好些干茅草,全身都在往下滴水。马成龙看着身边躺在湿乎乎板铺上的刘麻子他们,知道瘸五这是在跟自己客气,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才找到了这些干草。
“大哥,湿地呆久了,关节容易痛。”瘸五蹲下身,利索地铺开茅草,“我在家的时候都睡草铺,稻草比茅草要软和很多,可是在这里也找不着,大哥,你就凑合凑合睡吧。”
马成龙谢过他后,就躺了下来,依旧抱着枪没有撒手。
“大哥,当兵几年了啊?”瘸五挨着马成龙坐下,屁股在板铺上搭了一点点边。
马成龙往里面让了让,“没几年,你呢?”
瘸五讪讪地笑,依旧坐着那一点点边,很尴尬的样子,“我还没有到四个月,我是被抓壮丁抓过来的。”
马成龙“哦”了一声。
瘸五注意到对方的脸色的变化,一时不明所以,硬着头皮又扯了两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听你口音是贵州人吧,我家在贵州也有亲戚。”马成龙听出了他的口音。
“是呀,我遵义的!”瘸五被两个之前这种九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弄得激动起来,“你亲戚也在贵州啊!打完仗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先到我家住几天,到时我让我媳妇给你包点茶叶!”
“能活着回去再说吧!”马成龙嘿嘿一乐。
瘸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有点冲动了,有没有命活下去大家都不知道,还谈什么串门子!
“我这几天听83团和预二团的弟兄说,你带领几个人的叫什么,叫黑丛林特遣队潜入到鬼子阵地,弄了不少情报......再后来,你让他们先回来了,你单枪匹马杀了不少鬼子。”瘸五对自己能够完整说出刚才的话还是感到骄傲的。
“大哥,我看你不是一般的人,你能不能教教我?”
“教你啥?”马成龙对他一口一个“大哥”的恭敬拍马的态度确实不适应,眼前这位一笑满脸褶子,明摆着年纪不小。
“我,我不想死......”瘸五抹了把脸,不知道是雨丝从外面飘了进来还是他自己湿了眼眶,“两个娃还小,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没有过过好日子,我的军饷跟打冲锋发的赏钱,都贴身藏着,总想今后有那么一天带他们下一趟城的馆子。可回过头来想了想,真要是死了,只怕也没有人帮我把钱捎回去。我想我媳妇啊,天天想夜夜想......大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刚被抓丁的那几天,我都哭过好几次,真的不敢想她一个女人家,还是拉扯两个娃,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别想太多,跟鬼子打仗,该冲得冲,有时间要是觉得鸡蛋碰石头了,就得动动脑子再子,慢慢就会摸出门道了。”马成龙安慰说。
瘸五感激地看了看他,用力吸了吸鼻涕,“大哥,还没有问你贵姓呢?”
“别什么哥不哥的,我姓马!”马成龙神态微微黯然。
“哦,马哥。”瘸五还是坚持自己的叫法,“那阵地都打完好几天了,到今天也没有命令下来,长官也没有找过我们几个,马哥,你看这架势是不是要出事啊?”见马成龙不明所以,他急忙补充说,“赵哥,我同你说,上一次,我们被宪兵治罪了,说我们是逃兵!这一次我心里老是觉得不踏实,天天眼皮子在跳,是不是长官嫌我们打得慢,要治罪?”
“那些当官的自己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什么闲功夫搭理我们。”马成龙摇了摇头。
“不治罪就好,不治罪就好。”瘸五连声说。
“治了鸟!哪里来那么多罪?那帮家伙只是嘴皮动动,咱们这些人就得去拼命,拼完了还指手画脚。领赏的是他们,升官的也是他们,别看他们发了几个钱给你,那是是买棺材用的,不是那些人的心有多善!”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的刘麻子冷冷插话。
“醒来啊?”瘸五招呼着。
“妈的,根本就没有睡着过,这天气,老子裆都烂了!”刘麻子说着伸手在裤衩里挠了几下,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转向马成龙的时候,口气变得格外亲热,“马哥,嘿嘿,我也跟着瘸五叫了啊,能者为兄,战场上谁厉害就听谁的,跟你比起来,我们多吃几年的咸盐的可不算啥!其实我觉得,这人和人之前讲的是缘分,宪兵没有把咱们干死,鬼子也没有把咱们干死,就注定有今天再碰上的机缘,就注定我们能遇到马哥你.....”
次日午后,雨势稍弱。
几乎能把天掀开的枪炮声惊动了战地医院里的人们,从这个方向望去,依稀可见几架翅膀上贴着膏药旗的日军飞机掠过松山主锋,“嗡嗡”的引擎动静震得人头皮发麻,远征军方面所有能达到射程的地面火力都在开火,无数条奔腾的炽蛇交织成一张没有边际的绞杀之网。
很快,松山各子高地等日军防御阵地也腾起了炮火,对中方地面火力实行压制,日军机群在盘旋侧飞的过程中勉强定位,为首的一架率先打开舱门,装满物资的箱子如雨点般落下,降落伞在空中盛开出无数朵小花。
“X你妈啊,打下来,快把狗X的打下来啊!”战地医院帐篷外 失群沸腾了,伤兵们相互搀扶着,向空中挥舞着拳头,嘴里高声怒骂,恨不得唾沫星子也能变成机枪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