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站在那栋油漆了三分之一屋顶的房子前,康桥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心和脚步一样麻木,麻木且沉重。
推开那个房间门,关上房间门,一步步往着那个人移动过去,他坐在他妈妈画像下的单人沙发上,沙发几摆着一个台灯,台灯光线不是很明亮,他的脸隐在那团光线后面。
站停在那个人面前,那个时候,康桥后悔了,她后悔那个时候没有挑那支最大号码的雕刻刀,如果换成是那把的话,她应该可以一刀把他弄死。
站停在他面前,心里唠叨着:快说话啊混蛋。
那个混蛋假惺惺的问她累了吧?
“要不要先睡一觉,我们明天再谈。”
麻木的声音说出:“让我和他说话,我想和他说话。”
回应她的是沉默。
“霍莲煾,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吧?”
他还是没有回应。
“我想他。”她说。
他的脸从阴影处离开,表情很淡的模样,在看了看了她一眼之后拿起手机,小会时间过去,康桥终于听到那个她所朝思暮想着的声音。
握着电话,捏着嗓音:吴晟均,你猜猜我是谁?
来自电话那端的声音老成在在:桥桥,我现在已经上大班了。
嗯,吴晟均小朋友在抗议呢,我现在是上大班的孩子了,这样的游戏会不会太幼稚一点?
细听那声音,和以前一样,小家伙丝毫不知道围绕着他所展开的那场腥风血雨。
和以前一样就好,于是她问他现在在哪里呢,现在又在干什么?
“我现在在一个特别漂亮的房子里玩游戏,我的老师同学都来了,我们轮流玩过生日游戏,桥桥,这一次我的运气特别好,我抽到的过生日的次数最多。”
“玩得开心吗?”她问他。
电话彼端的笑声清脆得就像是屋檐下的铃铛,很显然,爱热闹的晟均小朋友玩得特别的开心。
这个小混蛋,都不会想他妈妈吗?当然,这里的妈妈指的是周颂玉。
而她是桥桥,桥桥是舅舅的朋友,桥桥会给他雕刻他所喜欢的玩具模型。
把电话还给了霍莲煾。
在霍莲煾的示意下康桥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两张单人沙发隔着一个沙发几,他们脸都对着对面的墙壁,谁也没有说话。
小会时间过去。
“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他问她。
“不要兜圈子了。”她回答。
再小会时间过去。
“想知道我和我爸爸是怎么撕破脸的吗?”
康桥一点也不想知道霍莲煾和他爸爸撕破脸的原因,不过她也知道霍莲煾自然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话题。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提过的那位文阿姨吗?我曾经用她来气你的妈妈。”
霍莲煾曾经在某一天晚上出现在她们的餐桌上,和他们谈起那位文阿姨:文阿姨的眼睛和我妈妈很像,我文阿姨对我很好,我很尊重我文阿姨。
当霍莲煾提起那位文阿姨时康桥大约猜到接下来她会听到什么了。
果然。
“她叫文婉柔,多好的名字,可就是有着这样好名字的女人却在我妈妈怀孕时和我爸爸好上了,他们管那个叫做什么,他们管那个叫做酒后乱性,他们每年都会出现那么几次酒后乱性,后来,他们的事情被我妈妈发现了,我妈妈那么早离开肯定和他们脱不了关系,自己孩子的爸爸和自己最亲密的朋友搞在一起了。”
“更为可恨的是,在我妈妈离开之后文婉柔还以我妈妈最亲密朋友的身份接近我,利用我,同时也欺骗了我的外婆,而我爸爸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情被我知道之后这个女人还大言不惭,说莲煾我是觉得太对不起你妈妈了才这样做的,我想代替你妈妈照顾你,她说莲煾你对于我而言比我自己孩子还要重要。”
“至于我爸爸呢,我爸爸则和我说,莲煾你妈妈离开之后我再也没有和她在一起过,他说这话时言语真挚。”说到这里霍莲煾顿了顿,然后笑,笑着说:“霍先生大约想和我说莲煾我你妈妈走后,我再也没有和那个女人一起睡了,所以我问心无愧。”
柔和的灯光更是凸显出了霍莲煾笑声的刺耳。
刺耳、哀伤。
这么听来这个人也可怜,可她现在没有办法去安慰他,如果是二十一岁的康桥大约会用尽力气的去拥抱他,和他说莲煾没有关系,我们不要理他们,说莲煾你还有我。
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对面墙壁,等待着。
笑声落下。
“我总是在想,我得用我的方式惩罚他们,我辍学,我逃脱属于他想为我安排的那条路,可这些对于他来说不痛不痒,他依然是那个人人想要巴结的大富豪,这个人上个月蝉联了华商会会长,最有能力扳倒他候选人在最后关头宣布退选,他赢得兵不血刃,被他打败的人在私底下管他叫做布拉德利先生。”
“很气人对吧?那时我总算了解你那时说的感觉了,我特别恨这个人,恨不得这个人肠穿肚烂,可我越恨他他过得越好。”
“我唯一能做到的好像只有等了,等时机,可他在一年年老去,我总是怕等到可以给他致命一击时发现我已经享受不了那个乐趣了,那只是一个眼神不大好使的糟老头。”
“庆幸的是,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且时间点出现得很好,我无比期待刚刚连任华商会会长正当春风得意的霍先生在乍听到‘请问那个叫做吴晟均的孩子和您有什么关系?’这样问题时的表情。”
“不过,在这问题被抛出来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得让霍先生吓了一大跳,所以,木头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我想在对于让霍先生出糗的事情上我们的目标应该一致。”
这话霍莲煾倒是说对了,她做梦都想让霍正楷出糗,可那个人好像越混越好,好得让康桥以为这一辈子她都没有办法给霍正楷一个巴掌了。
侧过脸去,康桥看着霍莲煾。
“我帮了你之后你会把晟均还给我吗?”
他把搁在沙发几上的文件堆到她面前,说:先把这个看了。
康桥打开文件,粗粗看了一眼之后就开始觉得累,她想她需要休息,她现在要累趴了。
霍莲煾站了起来,停在她面前,弯腰,细细瞅着她的脸,声音温柔:“累坏了吧?你现在需要好好的睡一觉,文件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谈,好吗?”
康桥点头。
伸手触了触她的脸,柔声:我去给你放热水,热水澡有助于睡眠放松心情。
“不用,我自己来。”
手从她脸上离开,他直起腰来。
她问他莲煾你不高兴了吗?因为我不让你放热水你觉得我这样不好你不高兴了吗?
他叹息:没有。
没有那就好。
“晚安。”她和他说。
他低下头,唇触了触她额头:晚安。
终于,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把霍莲煾给她的那份文件放好,本来康桥想直接躺到床上好好睡一觉,可她觉得霍莲煾的话说得对,这个时候她需要放松心情。
热水温度刚刚好,柔软温和,就像是年幼时外婆的手一样,浴桶采用的是那种一经过水浸泡就会散发香气的原木制作,躺在浴桶里康桥沉沉睡去。
渐渐的浴桶材料的香气被另外一种香气所期待,那是一种春日里融融的草香,外婆的手在轻轻拨弄着她的头发,她的身体小小的,好像变成了一个茧了,那个茧被放进温暖的地带。
翻了一个身,叫了一声莲煾,然后沉沉睡去,这一觉她从晚上十一点睡到次日下午四点。
给康桥弄吃的简妮似乎对于她这几天的去留没有丝毫好奇心,她只告诉她“霍先生一早就出去了,他让我准备好吃的,说你一觉醒来肯定会向我讨吃的。”
饱食一顿之后,康桥那出那份文件,找了一个采光极好的所在,打开文件,一遍看完之后又再看一遍。
其实,文件内容并不复杂,这份文件内容配上霍莲煾昨晚的那番话逻辑也说得通,而且从文件的几个要点一目了然的就可以看出受益方是她。
合上文件,康桥开始等,按说她现在应该打一通电话回上海,可她没有脸打那通电话。
五点不到霍莲煾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公事包外套还搁在他手腕上,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如果,这个时候有陌生人不经过这里,一定会以为那坐在后花园秋千上的男女是这个房子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吧。
这个想法让康桥在心里冷冷笑着。
“睡得好吗?”
“嗯。”
“我让简妮准备的都是你喜欢吃的食物。”
“谢谢。”
“文件看了吗?”
“看了。”
“觉得怎么样?”他侧过脸来看她。
怎么样啊?文件的第一个条件让康桥觉得变扭,不,是放在现在怎么看都很变扭,要是以前的话她可是十分巴不得。
“是哪部电影给你的灵感?霍莲煾你还不知道吧?现在类似于契约婚姻的已经不流行了。”康桥说。
一想到那个康桥就觉得头疼。
不,正确一点来说是一想到文件的第一条条约就头疼,尽管霍莲煾说了关于这段婚姻关系只是维持在某种形式意义上。
“我的姐姐,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进电影院了,我没有时间。”他朝着她靠近一些:“不过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说完之后霍莲煾摆正表情,淡淡说着:“文件的第一页已经清清楚楚写着,那些仅仅是提供参考作用,你要是觉得无法接受的话可以选择拒绝,刚刚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你的选择了。”
“on,对吗?”
康桥没有说话。
点了点头,霍莲煾站了起来,康桥伸手拉住他:如果我拒绝了你会怎么样?
他朝着她淡淡的笑了笑:“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很野蛮的人吗?不用担心,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我不是已经把你的手机护照都还给你了吗?你可以随着你高兴想打电话给谁就打电话给谁,在护照规定的日期里,你想留在这里还是想离开都可以”
“莲煾,晟均……”康桥艰难的挤出。
“但如果!”霍莲煾忽然间加重了语气:“如果是关于吴晟均……现在应该叫做霍晟均了,如果是关于他的事情就免谈,我的律师告诉我两天之后就可以把他接回来。”
“康桥,单凭他一出生你就让他冠上别人的姓氏这一点,我就可以向法院申请杜绝你的探望权,不过,考虑到你是他妈妈,我会每隔几年抽一点时间带他去上海看你,让你们相处几天。”
摇头,康桥紧紧拉着霍莲煾的手。
“你的指甲戳痛我了。”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嘲讽:“怎么?这个时候开始想要好妈妈的形象了吗?当你把他由经周颂安的手,送到周颂玉面前时就已经代表了你对他的态度:你已经放弃了他。”
心在绞痛着。
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那句她硬是不想承认的话。
“我知道,我现在后悔了。”
而且,越来越后悔了,当看着那个孩子亲吻着周颂玉的脸,不厌其烦的叫着妈妈时,康桥嫉妒得要死。
他指尖带着寒意,从她眉心上刮过。
“木头,现在补救还来得及,你从小没有爸爸,而我从小没有妈妈,我们都有着残缺的童年,他是我们共同的孩子,这也是为什么会在那份文件中提出想和你结婚,即使那是在形式意义上,但我会尽全力配合。”
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就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这样睁大着眼睛看霍莲煾,而眼泪已经从她眼角两边不停的淌落下来。
指尖来到她的眼角,那指尖也许是沾到她眼角的泪水关系,温热的泪水让它不再带有寒意。
“有很多个夜晚,我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每年暑假,号称和我妈妈是挚友的女人来看我,而我爸爸在我的要求下放下手上的工作,我们三个一起共进晚餐,在那餐桌上,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每当想起这一幕我就夜不能眠,我想你也是,对吧?”
是的,她也是,她的妈妈离开时才三十九岁,她的小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拥有过父爱。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向霍先生演绎什么是青出于蓝,我也已经开始为他杜撰起了内心独白:我以为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了,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儿子更厉害,我只是和妻子的朋友暗通款曲,而我的儿子却和我情人的女儿连孩子都有了,这一切事情就发生在我的眼皮底下!更为可恨的是他们没有机会让我投否决票。”
“木头,想一想,很有趣对吧?”
也不知道是霍莲的话太有煽动性,还是霍莲煾把霍正楷的心理独白撰写得太有诱惑力,在那一刻,康桥居然也觉得要是那样发展的话真的很有趣。
“你想不想才那个孩子口中听到他叫你一身妈妈。”
想,想得都快要疯了!
于是,她可怜兮兮的和他说莲煾你能让我再想想吗?
一个月后,纽约唐人街,这是一家上海甜品店,甜品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这些排队的人大多是黑眼睛黄皮肤,康桥也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吴晟均小朋友……
不,现在应该叫做霍晟均了吧。
霍晟均小朋友喜欢这家甜品店的甜品,她今天起了一大早,然后开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车来到这里。
她排队已经排了一个多小时时间。
终于,轮到康桥了。
带着粉色苏格兰格子方帽的服务生在看了她一眼之后问了一声“您能稍等一下吗?”
三分分钟过去。
康桥听到有人在叫“霍太太。”下意识间她看了看周围的人。
当第二声近在眼前的“霍太太。”之后,康桥才意识到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笑得和蔼可亲的老者是在叫自己。
回过神来,对着那位老者康桥勉强挤出笑容。
从“韩太太”到“霍太太”也就仅仅几个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