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这天,是古家村占卜月食之日的前两天。
岳阳坐在厢房方桌前,桌面放置一面生着绿毛的龟壳。
龟壳圆盘大小,刻印八卦之象,复杂的白色线条勾勒出一张生冷的生物。
赫然是一条眼眸冰冷的雪白大蛇。
龟壳正前方有一圆石浅碟,一只笔尖染红的毛笔倚放碟口。
体阴之发撮成的笔头正对岳阳脸颊,笔端指着方桌另一面的人。
他手捏菱形玉牌,长三寸,宽一寸半,色泽通青,正面印刻龙纹凤篆,中央一个白色小圈兜着一个“爻”字。
此人莫约三十出头,玉冠垂鬓,容貌俊美。
他正是陵城城主苏道清,乃是北川府子弟。
昔日只手托举陵城护城河三万斤青石之事已经过去七年有余,至此鲜少在他人面前出现,十分神秘,然而威势始终如日中天。
“阳,再过两天便是祀尊炼化阴爻珠的日子,我却听闻你负责的古家村阴源出了一点差错。”
岳道清用拇指轻轻摩挲玉牌表面,他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用一双眼睛刀似地看着岳阳。
岳阳脊背生寒,他稍微低下头道:“城主,属下也是疑惑,遇到一桩怪事,这么多年从未出现的怪事,正想向城主禀报。”
他脸色微白,语气担忧道:“古家村那处阴源出现一缕阳气,阴爻阵乃是祀尊亲自部署,以阴爻镜镇守四方,十几年如一日向来相安无事,属下只需在月食之日取走阴爻珠交差即可,可是这次。”
说到这里,岳阳的脸上浮现一抹惶恐,他不安地捧起龟壳,又放了下来。
仓惶间打掉桌上的毛笔。
毛笔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便从中折断。
“不要!”
岳阳惊恐大叫,颤颤巍巍拿起断成两截的毛笔。
他脸色蜡黄,语气绝望道:“我的爻笔断了,卦象昭示我恐怕也要死了。”
苏道清的表情一直冰冷,只是此时也变了颜色。
他皱眉道:“爻物破碎预示你的煞星将近,会不会与阴源地有关?”
“我必须要亲自去一探究竟了。”
卦象预示未来,然而却不能指出危机所在。
岳川忽然起身伸手抓住苏道清的手掌,近乎祈求道:“城主,为我指出一条生路。”
苏道清反手握住岳川手掌,凝声道:“你带三阴将前往古家村一探究竟,有三阴将在旁,整个陵城能杀你的少之又少,这次若是祭祀出了差池,我也救不了你。
“十四年前上一任祀士主持阴爻珠之事,因阴爻珠沾染了一丝阳神之气,功效大损被祀尊吞入腹中以阴火焚烧魂魄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死去,我才从众多将士中物色出你接任此事,如此为你演化内景搭了一条桥。”
苏道清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岳阳道:“那岳川天生神力,天赋异禀,可若是没有演化境的大修士指点,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开辟内景,你一介普通草衣,得到今日一切全然不容易,万万不可功成之际毁于一旦。”
“城主,属下深知城主之恩犹如山岳,一日不敢忘怀,这一冬秋乃是我的生死劫难,若是安然渡过今后鞠躬尽瘁。”
岳川跪下左腿,右手握拳撑地。
开辟洞天后,性灵成真,飞入洞天寻觅内在小世界,这便是所谓的内景。
内景乃是阴神居住之地。
人之魂魄分为阴阳两面。
阴神代表死,阳神代表生。
前三境修行修的只是肉身,到了第四境却需要修魂。
苦海无涯,肉身为船,魂儿如幡。
肉身不固,难以渡过苦海。
魂儿不坚,注定迷失其中。
前三境未见玄妙。
到了第四境,演化内景,便能魂魄出窍,乃是真正的大修士。
但此时只是魂儿出窍,肉身尚且不能横虚御空。
想要腾云驾雾,有神仙手段还需内景通天,连接外天地。
牵天雷、勾地火,于雷火中涅盘而生,剔除魂魄与肉身的前世因果,成就此间此世唯一真我。
这便是第五境,涅盘境,此境层数不详,以众人所历轮回之数有关。
若是新魂,涅盘一世。
若有千世,涅盘千世,需经历千道雷劫地火。
而且所历雷劫地火多寡,魂魄和肉身归一,证得圆满后,实力相差无几。
只因为涅盘境便是在寻求此世此生唯一真我。
往往只需涅盘一世的修者,说明他前世便证得涅盘圆满,只需涅盘今生一世。
先不说涅盘境。
只是第四境演化境,已是天堑之分,乃是划分修者与武者的界岭。
若是道经昌盛,大修士随处可见的地方,想要演化内景只需要大修士指点牵引。
可是在陵城这种小地方,无人指点牵引,想要闷头苦修演化内景近乎不可能。
除非有挂,这又另当别论。
岳阳能得到祀尊赏识,乃是他毕生福分。
这古家村阴源之地乃是禁忌,只是此事极为隐蔽,阴源之地又十分危险。
若身无祀尊赐宝,岳阳也不敢靠近那里。
他可是知道,一旦踏入阴源之地,除非是演化内景的大修士,否则众生难以脱困。
见城主离去,岳阳攥紧掌心的黑色令牌。
令牌泛着寒气,正是调赦三阴将之令。
手捏赦令,他心头安慰许多。
只是当目光落在断截的毛笔,他的心脏也沉重如压着一块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事不迟疑,即刻启程。”
岳阳咬牙,想起古家村,他便打了个冷颤。
如果不是此次出现异常,他非是想去那里。
一炷香后。
岳阳为马儿换了上好的鞍鞯,毕恭毕敬地双腿跪地,双手交差放置地面,额头贴手。
“阴将大人,劳烦。”
他十分恭敬道。
一只沾泥的脚掌踩在岳阳干净的绸袍后背。
三阴将拉了缰绳翻身上马。
岳阳在原地跪伏三息方才起身。
他抬头,眼露欣喜。
有三阴将从旁协助,他成功渡过生死劫的可能大大提升。
小心翼翼摸了下怀中断裂的毛笔,他翻身上了另一匹马与三阴将前往古家村。
路途不远,然而十分奇险,又遇风雪铺路。
因此事之机密,岳阳也从未过多修缮道路,派人镇守,否则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感,惹来闲人目光。
取山路之行,中途弃马飞奔,天黑行了一夜于黎明之时,古家村遥遥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