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霍斯只愕然了一秒, 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猛地将另一个还揪住他不放的侍女的手腕狠狠一折。
咔嚓。
此刻寂静至极的房间里响起了清脆的骨折声, 侍女那诡异的巨大力气顿时没了作用。
凯霍斯一脚将其踹得砰地一声重重撞到墙上,眼看着那名侍女的胸口几乎整个儿都凹陷了进去。
一转头, 凯霍斯冲上去,拔剑。
一剑劈下。
那诡异地笑着的侍女死死抓着伽尔兰的双手被他一剑砍断,随后也被他一脚踢飞出去。
“王子!凯霍斯大人——?”
听到房间里奇怪的响动, 守在外面的特瓦也立刻冲了进来。
一眼看到屋里的情景, 他顿时目瞪口呆。
但是在目瞪口呆的同时,他还不忘记一把按住那个双手都被砍断还直勾勾地盯着凯霍斯,挣扎着想要冲过去的某位侍女。
看似娇娇弱弱的侍女挣扎起来力气大得出奇,没有料到的特瓦一下没按住,还差点被她掀翻了, 他不由得爆了句粗口,干脆两下狠狠踩断了侍女的小腿。
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直接将还趴在地上努力蠕动的侍女踩在脚下,然后才抬头朝王子那边看去。
尤纳斯挡在伽尔兰的身前, 他的女儿的短剑刺进他的胸口。
额头上斑白的鬓发凌乱地散落在他此刻已经苍老得不像话的脸上,他的眼深深地凝视着自己宠爱了一辈子的女儿,眼底只剩下痛苦。
“塔娅丝……”
他张口,用沙哑的声音喊出女儿的名字。
殷红的血从他嘴角流出来,滑过下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他看着女儿的眼中满是沉痛之色,还有深深的悲哀。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愚蠢的事?”
塔娅丝和他对视,亲手将短剑刺进自己父亲胸口的她脸上没有丝毫后悔和悲伤。
相反, 她的眼睁得很大,那张看似娇弱柔美的脸上被某种狂热的神色所充斥着。
“愚笨的人是您,父亲大人。”
她咧嘴,露出笑容。
她定定地盯着尤纳斯,她此刻的精神极不正常,带着疯狂,亢奋到了极点。
“这个世界终会消逝,唯有万物永生。”
“众神终将陨落,唯有我神不灭。”
“当万物的母神从深渊之中苏醒,世界将被我神颠覆,万物将融为一体。”
“我作为她忠诚的信徒,将跟随她得到永生——”
她的声音是极其娇柔的,轻言细语。
可是她的脸与她的声音完全相反,竟是透出一分狰狞之色。
“亚伦兰狄斯,这个被诅咒的国家……迫害我教的国家……胆敢对万物母神不敬的国家,终将灭亡,无人能够挽救。”
“来吧——让哀嚎声在这个悖逆的国家大地上无止境的回响——让驱逐了我神的这个国家如你这般愚蠢的众人用鲜血染红这片大地——”
“来吧!这是盛典的开始,这是即将开始的祭祀的时刻——”
尤纳斯的脸色已经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更是摇摇欲坠。
可是塔娅丝依然容光焕发,双眼发亮地在这个房间高喊着。
她的脸上写满了狂热。
“王太子必须去死!只有他死了,这个国家才会彻底地被死亡和战乱所笼罩!”
“而那战争和血肉,将把伟大的万物之神从深渊从唤醒,重新降临大地——”
她发出高亢的喊声,如宣誓一般,一把拔出尤纳斯胸口的短剑,用力将她的父亲推开,再一次向伽尔兰扑去。
凯霍斯目光一凛,举剑迎上。
铿的一声,他挡住了那刺来的一剑。
他心里吃了一惊。
这个女人就和刚才的侍女一样,力气大到诡异的地步,那小小的短剑竟是差点将他手中的大剑撞得脱手而出。
哪怕他勉强抓稳了,手也被撞得隐隐发麻。
紧接着,扑过来的特瓦竟是也被塔娅丝猛地撞了出去。
不能硬来。
眼看那个女人根本无视于他,又发狠地冲着王子刺去,凯霍斯眼角瞥了一下旁边。
这一次,他没有硬接上去,而是将刚准备举剑格挡的伽尔兰猛地往旁边一拽。
伽尔兰没反应过来。
疯狂地冲向他的塔娅丝也来不及反应。
而伽尔兰被拽开后,她冲过去的前方,就是房间的窗子。
拽开王子的凯霍斯已经身体一转,绕到了她的身后。
一个用力,他猛地将其往前撞去。
塔娅丝收不住力,整个人向前冲去,硬生生地撞破了窗户,从高空中坠落了下去。
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在高空中回荡着。
最后随着砰地一声什么破碎的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里一片寂静,凯霍斯吐了口气,捡起刚才被他砍断的侍女的手臂。
那上臂处,有着一个血红色的刺青。
血红的圆圈,里面象征着生命的水的符文和象征着破坏的符文交错在一起,是倒立过来的。
“万物教……”
他皱着眉说,随手将那只手臂丢到一边。
没想到,渗透亚伦兰狄斯的势力除了加斯达德,还有这个被灭了一次又一次依然顽强地在亚伦兰狄斯复苏的万物教。
万物教的目的,就是在大地上掀起腥风血雨。
他们认为用战乱和鲜血,还有世人的恐惧,就能唤醒万物之母提姆亚特。
他们认为,当提姆亚特降临大地时,万物将融为一体,他们将获得永生。
当初伽尔兰王子还小的时候,曾经以身为饵潜入万物教的据点,和卡莫斯王一起剿灭了这个邪教。
那里还是他和王子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凯霍斯可以想象得到,这个邪教肯定对卡莫斯王和伽尔兰王子都恨之入骨。
万物教和加斯达德人的势力一起谋害死了卡莫斯王。
而现在,为了让亚伦兰狄斯彻底陷入战乱,他们还要继续谋害伽尔兰王子。
……他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攥紧的手指咯咯作响,灯火下,烈日的骑士目光如刀。
他是王子的守护骑士。
只要有他在,谁也别想伤他的王子一根头发!
……
那三个似乎毫无痛觉的侍女在塔娅丝死后,就头一歪全部昏死了过去,特瓦带着几名侍卫将这些眼看已经活不了的侍女们抬了出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总算告一段落,房间重新安静了下来。
伽尔兰转头,看向尤纳斯。
老人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捂着胸口,从他指缝中涌出的泊泊鲜血早已将他的手和胸口的衣服染得血红。
他坐在那里,垂着眼,面如死灰,气息微弱,显然已经离死不远。
棕色的发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一般干枯地散落在他颊边,他的眼黯淡无光,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塔娅丝的那一剑,像是将他的心硬生生地剜了出来。
原来……他所坚信着的东西,只是笑话一场。
他自以为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其实不过是在受人摆布。
他竟是成了亚伦兰狄斯的敌人手中的傀儡,亲手让他所深爱的国度陷入了战火。
他的骄傲如今已被碾成灰烬。
伽尔兰俯视着这个神色萎靡双眼无神的老人,目光锐利而冰冷。
他说:“就算你那么做,也不会被原谅。”
这个人所犯下罪,永远不会被宽恕。
就算众神将其宽恕,他也不会宽恕。
尤纳斯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深深地,像是想要将这双眼烙印在自己的记忆中。
他定定地注视了那双金色的眼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只是扶着墙壁,费劲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他一动,胸口那个血洞涌出的鲜血就流更厉害,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他迈步,向前走去,一步步极为缓慢。
他走得很慢,但却很稳。
他走到凯霍斯身边,伸手抓住凯霍斯手中的长剑。
金发骑士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松开手。
尤纳斯握紧了长剑,向跪在房间一侧的犹塔走去。
他走过的地方,一路上滴下斑斑血迹。
双臂被缚在后背跪在那里的犹塔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瞳孔微微放大,露出惊恐的神色。
他跪着向后缩去,惊恐地摇着头。
“尤、尤纳斯大人,我错了,我会赎罪,我会和加斯达德人拼命,我会在战场上将功赎罪!所以,原谅我——殿下,王太子殿下!您是善良的君主,请用您的善心宽恕我!我发誓,我会赎罪!请您宽恕我吧!”
一身是血的老人站在犹塔身前,他剧烈地喘着气,鲜血从他身上滴落下来。
可是他双手握紧长剑,稳稳地举起。
他面色沉痛,沙哑着声音说:“犹塔,叛徒永远不会被宽恕。”
无论是你,还是我。
一剑劈下,用尽了尤纳斯全部的力量。
鲜血从跪着的男子光秃秃的脖子上喷涌而出。
那还保持着惊恐之色的头颅在空中飞起,然后重重地掉落下来,滚去了墙角。
像是在那一剑中耗尽了生命中所有的力气,在砍掉犹塔的头之后,尤纳斯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凯霍斯下意识上前几步,俯身,蹲在地上将尤纳斯的上半身抱起。
垂垂老朽的老人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鲜血飞快地从他的胸口涌出,他的生命力在飞速地流逝。
他咳出满嘴的血,闭着眼,满是皱纹的眼角隐隐有着一点水光在闪动。
凯霍斯查看了一下尤纳斯的情况,抬起头,说:“王子,他马上就要死了。”
伽尔兰怔了一下,他走过来,俯身看去。
只是,他刚俯下身,还没靠近,那闭着眼气息微弱的老人突然猛地睁开眼。
“别碰我!”
这一声低吼像是从喉咙深处迸出来。
尤纳斯顽固地盯着伽尔兰,急促地喘息着。
他靠在凯霍斯身上,微微摇头,拒绝伽尔兰的靠近。
“别碰我……”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断断续续的,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消失。
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只是他的声音中依然透出这个刚愎自用了一辈子的老人最后的倔强。
“王太子啊……别让我这个满身罪孽的罪人……脏了你的手……”
鲜血已经染红了身下的地板,老人睁着眼。
他再一次注视着少年的眼。
金色的瞳孔,像是最纯粹的金色阳光融化而成。
就像是天空不落的太阳,哪怕是在黑夜中,也甚于一切的明亮。
【那是众神的血脉,黄金的后裔。】
【亚伦兰狄斯至高的王者啊,他有着如太阳一般金色的双眸,照亮亚伦兰狄斯的大地。】
神殿中古老的书籍上如此记载着。
“一切罪孽归于我,我将带着我罪孽深重的女儿一同前往地狱,接受所有的惩罚……我不会祈求众神的宽恕……”
尤纳斯的眼一点点闭上。
他的生命在随着时间一点点逝去。
“伽尔兰,亚伦兰狄斯的王太子啊……”
死神的羽翼在他的脸上一点点笼罩上阴影。
“被卡莫斯王所选中的亚伦兰狄斯未来的王啊……”
老人的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最终消失于无。
“请您务必……守护亚伦兰狄斯……守护这片属于您的大地…………”
墙壁上的灯光在微微晃动着,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在回响。
躺在血泊中的老人闭着眼,已经停止了呼吸。
…………
……………………
一夜过去,寂静无声。
高高的城墙伫立在大地之上,竖立在城墙上的火红色的狮子旗在空中飘扬。
清晨的风掠过高空,从站在城墙上的少年身边呼啸而过。
伽尔兰睁着眼,看着那轮火红的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
赤红色的朝阳映在伽尔兰的脸上,像是将他白皙的肌肤都染上了红色。
他的守护骑士如松树一般站立在他的身后。
在尤纳斯死后,伽尔兰就来到了茹达斯城的城墙之上。他趴在城墙上,仰头看着夜空,静静地在这里站了半宿。
凯霍斯什么都没问,他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跟在伽尔兰身后站了半夜。
直到旭日东升,迎着升起的太阳,伽尔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像是将这一夜中心里所有的浊气和闷气都在这一口气里吐了出来,让它们尽数消融在阳光之下。
他转回身,沐浴在朝阳之下的少年的笑容明亮如初。
他说:“凯霍斯。”
“是。”
“发布召集令。”
城墙上那高高飘扬着的赤色狮子旗之下,年轻的王太子下达了他夺回茹达斯城后的第一个命令。
“以王太子伽尔兰的名义,我在此召集亚伦兰狄斯境内所有城市的军队,前来茹达斯城。”
……
王太子伽尔兰发布召集令,召集亚伦兰狄斯所有的城市派兵前往茹达斯城。
这个消息像是飓风一般在整个亚伦兰狄斯大地上传播开来。
众人议论纷纷。
若是狮子王的召集令,以他的威望,不用多说,只要其一声令下,整个亚伦兰狄斯大地都会轰然响应。
所有城主会立刻率领麾下最精锐的军队,日夜兼程赶赴狮子王的麾下。
但是,当王太子的召集令传开之后,亚伦兰狄斯的所有城市都是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
某座城市的执政府中,有人在对城主说话。
“王太子召集大军,应该是为了救援被围困的王城。”
“王太子想要驱逐侵略者,我等本该义不容辞,但是……”
“但是,那位王太子太年幼了,而且从不曾领军作战过。我担心,就算我们率兵赶过去,以他的能力,万一不敌加斯达德人,像上一次大战那样全军覆没,亚伦兰狄斯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执政官阁下,我们还是先观望看看情况,不要急着行动。”
…………
另一个城市的城堡中,坐在上位的城主发出冷笑。
“如果是卡莫斯王的召集令,老子二话不说就赶过去。”
“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未成年小鬼,凭着卡莫斯王的偏爱成为了王太子,有什么本事能统帅我等?”
“什么托泽斯大战、茹达斯城大战,谁知道是不是他身边的人吹捧出来的?”
“我为什么要去?让他领着老子的部下送死吗?”
“呵,我就不信会真的有蠢货过去茹达斯城,等着看他的笑话吧。”
……
………………
还是一座城市中,这一处的执政官虽然召集起了军队,装出响应召集令的样子,但是一直用各种借口拖延着,按兵不动。
‘现在的情况太复杂了,王城被加斯达德人围困着……’
他心中暗想。
‘说不好……王城什么时候就破了,加斯达德人成了这里的统治者。’
‘我若是贸然响应王太子的召集令,万一加斯达德人赢了,我一定会被清算。’
‘还是先按兵不动,等形势明朗一些,在决定到底是去茹达斯城,还是……’
…………
亚伦兰狄斯大地上静悄悄的,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茹达斯城。
他们在静静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打算根据形势作出决定。
第一天过去。
茹达斯城没有动静。
第二天过去。
茹达斯城附近依然没有动静。
然后,第三天也过去了。
茹达斯城孤零零地伫立在大地上。
无一人前来。
……
在众人眼中,所谓王太子的召集令已经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小伙伴们,今天晚上就得回老家了。
还有一章存稿会在明天放出来。
然后,就要向大家请个春节假,休息四天了。
在这里提前祝大家新年大吉~~拜个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