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茹达斯城很静, 大多数市民都已进入安眠之中。
城门紧闭, 高高的城墙守护着这座城市。
城墙上的火把燃烧着,照亮了守夜的士兵的脸。
一队队士兵在城墙下面来回巡逻着。
有一名将领带着人走过去, 那队正在巡逻的士兵看到了,立刻将拳按在胸口低头行礼。
那名将领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巡逻。
然后, 他带着身后的亲兵走上城墙, 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
………………
“从现在开始,我保护你。”
那一句话,掷地有声。
回音仿佛还在房间里回荡。
伸出的手在空中停顿了数秒,卡莫斯王缓缓地收回手,金棕色的眼注视着已再一次和尤纳斯战到一起的伽尔兰的身影。
少年死死地纠缠住尤纳斯, 将那人拦在自己身前,奋力战斗着, 不让其靠近他一步。
卡莫斯王一仰头,胡乱将那小布袋里的药丸尽数吞了下去。
被伽尔兰挡住的尤纳斯看到卡莫斯王的动作, 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之色,他的眼底掠出狠色。
一转身,后退一步,他退出和伽尔兰的战斗范围,左手一伸,从身侧装饰用的格子木阁里摸出了什么。
下一秒,尤纳斯左手举起,手指中一点寒光对准伽尔兰。
“伽尔兰!躲开!”
身后卡莫斯王的吼声和心底的危机感同时涌出, 伽尔兰来不及多想,向旁边一个侧身。
尤纳斯左手中的那点寒光从他颊边猛地擦过。
侧颊被割开一道血口,在空中飞溅出一点血花,那寒光已咚的一声钉在了木柜上。
那是一只小巧的弩|箭,箭只没入木柜大半。
可以想象,若是伽尔兰没能及时躲开,那支箭定会瞬间贯穿他的头颅。
眼见伽尔兰躲开了他的杀手锏,尤纳斯用鼻子哼了一声,但是他也借此机会拖延了时间。
砰地一声,房门被撞开,听到他的暗号几名侍卫已经冲了进来。
尤纳斯暗中谋害卡莫斯王,为了避免被人撞到,他自然要安排死忠自己的人守在外面。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本该在王宫的王子竟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不走寻常路从半空的窗子里爬到了房间里。
老人急促地喘着气。
他虽然在武力上胜伽尔兰一筹,但是毕竟年纪不小,和伽尔兰缠斗这么久还是消耗了不少体力。
他面色阴沉地站在桌后,一边喘息着,一边对冲进来的心腹侍卫一挥手。
死忠于他的侍卫二话不多,对伽尔兰和卡莫斯一拥而上。
伽尔兰一手握紧短剑,拦在卡莫斯王身前,金眸一眯,透出利光,随即猛地迎上。
一个照面,短剑深深地贯穿了一名侍卫的喉咙。
拔|出来时,鲜血飞溅到少年白皙的颊边。
那抹血红衬得那双微眯的金眸越发锋芒毕露。
然后他一转身,再度再另一名侍卫肩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将其击退。
尤纳斯眉头一皱。
他的心腹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强者,而伽尔兰王子竟是在一瞬间就让两名武力强悍的侍卫一死一伤。
在卡莫斯王、赫伊莫斯、凯霍斯等绝顶强者的衬托下,众人总是下意识认为伽尔兰王子的武力很弱,形成了惯性的印象。
但是现在看来,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他一声喝令,原本守在他身前的另外两名侍卫冲了上去,受伤的那名侍卫也紧跟上去。
伽尔兰还在急促地喘息着,气息不稳,可是不得不再度迎击敌人。
接连的车轮战让他的体力消耗了不少,现在又被三名侍卫围攻,一时间有些抵挡不住,被逼得连连后退。
而就在这时,又有十来个侍卫从敞开的门口涌进来。
后面的卡莫斯王眼睁睁地看着王弟独自一人帮他死死地挡住敌人,而自己动弹不得,心里怒火翻腾,此刻看见突然涌进来的新的敌人,目光更是一凛。
那一堆药丸里的确有解药,但是药效不会解得那么快,他的四肢依然还有些不听使唤,难以行动。
那十来个侍卫一拥而上,伽尔兰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他也知道,伽尔兰绝不会抛下他自己逃走。
眼睁睁地看着伽尔兰被围攻得险象环生,身上一时间又添上几道新伤时,卡莫斯王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咬紧的牙咯咯作响。
尤纳斯看着已经被逼到绝境的卡莫斯王和伽尔兰王子,眼底精光闪动。
虽然不知道伽尔兰王子为什么会在此处,但是正好,将这两个人一网打尽,死因都推到加斯达德人身上。
他的名声就能丝毫无损。
一想到这里,他嘴角就再也隐藏不住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吱吱~~”
突然有什么东西一溜烟地从房门窜进来,发出吱吱的叫声。
一听到这个叫声,已经快要撑不住的伽尔兰瞬间精神一震,眼睛发亮地朝门口看去。
不负他期待的目光,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口疾冲进来。
只是一瞬间,来人就将离门口最近的几人打翻在地。
映着灯光的金发飞散在空中,此刻眼底尽是厉色的独眼骑士手中长剑在空中掠过道道寒光,每一处都是血花四溅。
漆黑的长靴踩踏着地面上的鲜血,凯霍斯从顷刻间毙命于他手中的尸首边走过,快步跑到伽尔兰的身边。
“王子!卡莫斯王!”
他焦急地喊着。
先他一步溜进来的小黑鼠吱吱地叫着,围绕着伽尔兰转了个圈儿,飞快地蹿上去,爬到了伽尔兰的肩上,又吱了一声。
伽尔兰松了口气,在外出征战时,凯霍斯向来都将自己训练的小黑鼠留在他身上,以防万一,刚才他藏在窗外时,见势不对就赶紧将小黑鼠放出去找凯霍斯。
幸好,凯霍斯及时赶来了。
那毒|药太霸道,虽然后面有解药也只是缓解,卡莫斯王一直都在勉力强撑。
此刻看到凯霍斯赶来,他顿时松了口气,人也再撑不住,就这么靠着墙壁站着,昏迷了过去。
“王兄!”
“卡莫斯王!”
凯霍斯猛地挥剑,再度砍翻围攻来的几名侍卫。
“王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陛下他怎么……”
“尤纳斯给王兄下了毒。”
一把抓起一柄尸首上的长剑,伽尔兰挡住刺来的一剑,快速回答。
用短剑和人交战毕竟还是吃亏。
他一转眼,盯住了站在房间另一边的尤纳斯。
“凯霍斯,抓住尤纳斯!”
尤纳斯既然起了谋害王兄的心思,城堡中必定布下重兵。
王兄现在的情况很糟,想要带着他冲出去,必须有尤纳斯这个人质。
围攻的十来名侍卫早已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被凯霍斯杀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两三个紧张地护在尤纳斯身前的人。
凯霍斯立刻就领会到伽尔兰王子的意图,他一个侧身,二话不说挥剑就逼向尤纳斯。
情况翻转得太快。
尤纳斯心口一紧。
烈日的骑士。
他虽然看不上这个低等的白种,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被诸多人称之为亚伦兰狄斯最强骑士的存在绝不是浪得虚名。
护在尤纳斯身前的侍卫已被凯霍斯一剑一个砍翻在地,眼看凯霍斯就要冲到尤纳斯面前——
突然,窗外的黑夜几道亮光掠过。
一只火箭射进房间,点燃地上的毛毯。
而紧随其后射进来的另外两只火箭瞬间点燃了一旁易燃的纱帘。
猝不及防中,火焰在房间中熊熊燃烧而起,映出所有人错愕的脸。
燃烧的火焰将尤纳斯和凯霍斯等人隔在两边。
伽尔兰转头,错愕了一瞬。
只见外面的黑夜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带着火焰的箭支,铺天盖地向这座城堡射来。
喧闹的声音在整个城市中响起,黑暗中仿佛有不详的东西压迫而来。
“这是什么?!”
同样也看到黑夜中铺天盖地射向城堡的火箭,尤纳斯一个箭步冲到窗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转头冲着身边剩余的侍卫怒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尤纳斯的怒吼声中,点燃了纱帘的火势迅猛,转瞬间就几乎燃遍了整个房间。
“王子,我们先走!”
看了一眼被火焰挡在另一边的尤纳斯,见事不可为,凯霍斯当机立断,将昏迷中的卡莫斯王往肩上一背,一手持剑一手扛着卡莫斯王飞快地向门外冲去。
伽尔兰紧跟在旁边,警惕地注视着走廊两侧。
凯霍斯一边跑一边说,“我发了暗号,守在城堡外面近卫军马上就会冲进来,只要与他们会合——”
说话间,他在跑动中还一剑砍翻冲上来的侍卫。
“嗯,先保护王兄去军营。”
同样挥剑刺穿从侧面袭来的敌人的胸口,伽尔兰沉声回答。
现在卡莫斯王兄昏迷不醒,必须先护着他到军营。
第一军团,也就是凯霍斯的近卫军就驻扎在茹达斯城一角的军营之中。
只要到了那里,无论尤纳斯再动什么念头,凭借近卫军的战斗力,就足以将整座茹达斯城碾压得粉碎!
只是伽尔兰想象得到,前往军营的道路上,必定会遭到忠于尤纳斯的军队重重拦截。
他都已经做好了杀开一条血路冲到军营的准备。
可是,他和凯霍斯带着卡莫斯王冲出城堡,虽然一路上都遭到了攻击,但是阻力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那攻击给人的感觉乱糟糟的,就像是根本没人指挥。
外面射向城堡的箭雨依然铺天盖地,不少下仆和侍女都惊慌失措地尖叫着,四散而逃。
伽尔兰甚至还看见城堡中的侍卫彼此之间都在厮杀混战——整个城堡都好像乱成了一团,完全分不清敌我。
在混乱中冲出城堡,在站在外面偌大庭院的草地上的一瞬间,展现在眼前的情景让伽尔兰猛地睁大了眼。
火光四起,照亮了漆黑的天空。
原本在黑夜中入眠的城市此刻处处都是火光,那并不是房间里透出的灯火,而是火箭倾泻而下落在城市里点燃的火光。
嘈杂声,喧闹声,叫喊声,此起彼伏。
有战斗的厮杀声从远方传来,伽尔兰转头看去。
那是城门的方向,那声音从城门那里传来。
茹达斯城遭到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敌人的攻击。
隐约中,他仿佛听到了马蹄声,从城门的方向奔袭而来,撼动着这座城市的大地。
那从黑暗中袭来的未知的敌人已经攻破了茹达斯城的城门,踩踏上了这座城市的土地——
就在此时,一只骑兵团纵马飞驰着冲进了庭院中。
领头的骑士长一眼看到被凯霍斯背着的卡莫斯王,顿时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卡莫斯王!”
“陛下!”
“王——”
“凯霍斯阁下!陛下怎么了?”
“王太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卡莫斯王的这批亲卫军骑士团今晚本就守在城堡外面,
在城堡遭到袭击后,他们紧张地冲进去寻找卡莫斯王,却找不到王的踪影,就在他们紧张不安时,突然接到凯霍斯的传讯,于是他们立刻绕了城堡半个圈,飞快地赶到了城堡侧面的庭院这里。
那匹跟在骑士们身边奔跑着的神骏的黑马嘶鸣一声,闪电般跑到卡莫斯王跟前,嘶鸣连连,低下头不断地蹭着昏迷的卡莫斯的头。
这个平日里极为高冷的黑马用这种行为表达着对主人的担忧。
凯霍斯一把将卡莫斯王放上黑马的背,可是在他想要跟着骑上去的时候,遭到了黑马激烈的抵抗。
毕竟这匹高傲的马中之王从不轻易接受主人以外的人上自己的背。
不过幸好,除了卡莫斯王之外,还有另外一人可以让它听话。
伽尔兰伸手,搂住黑马的头。
“塔克,听话,这是为了救王兄,听话,好吗?”
他说,此刻此刻,他的声音都沙哑了几分。
黑马一双大眼盯着伽尔兰,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也听懂了他话中的难过。它低低地嘶鸣一声,用湿润的鼻尖拱了伽尔兰一下,像是在安慰他,然后安静地让凯霍斯骑上了自己。
眼见塔克听话,伽尔兰也翻身骑上了骑士长牵过来的一匹马。
“走。”
他沉声道,一勒缰绳,纵马飞驰上外面的大道。
快。
更快一点!
只要早一步到达军营那里——
风从少年身边呼啸而过,刮得他那被系成一束的黑发在身后狂乱地飞扬着。
这数百骑兵在伽尔兰的带领下,在混乱的街道和燃烧的房屋之中穿梭着,向东侧角落军营的方向狂奔而去。
纵马奔驰过大道,拐过一个拐角,眼看那伫立在黑夜中的军营就在眼前——
突如其来,轰的一声。
漫天大火烧起,那赤红色映红了半边的夜空。
庞大的火舌在夜空中吞吐着,像是落日时最炽热的色彩。
整座军营都被火焰吞噬,木楼轰然倒塌,长柱折断,灰烬在火焰中漫天飞扬。
那赤色的火焰,遮天蔽地,就像是一头巨兽将这一片大地吞噬在口中。
火光映在即将赶到军营的众人脸上。
他们勒住身下骏马,呆若木鸡地看着军营中的熊熊烈火。
所有人的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
…………
华美的大殿,不久前还热闹非凡、觥筹交错的盛宴的所在地,此刻静得可怕。
琉璃的酒杯在地上砸得粉碎,溅落了一地的酒液。
桌案被掀倒在地,残缺的瓷盘四处散落,洒落在地的食物一塌糊涂。
大殿中一片狼藉。
而让尤纳斯全身的血液都冰冷的是——那些前一刻还在尽情享受着美酒美食的众人,无论是卡莫斯王的下属,还是他的下属,此刻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虽然身体还有余热,却都已经没了呼吸。
他们倒在地上,睁大的瞳孔空洞地看着虚空,也像是看着尤纳斯。
哪怕侥幸逃过放在酒水中的毒|药存活下来的人,也被士兵们围攻杀死。
一片混乱的城堡中,尤纳斯在侍卫的保护下匆匆赶到大殿,想要寻找自己的下属。
可他看到的,就是这让他血气上涌、直冲头顶的一幕。
“犹塔!”
他怒吼道。
率领近百名属下站在这个血腥的宴会场之中、站在无数的尸首之中的,是尤纳斯的最信任的心腹将领,犹塔。
“我只是让你下迷药让他们昏睡!你做了什么!”
尤纳斯不蠢,他想要杀了卡莫斯王取而代之,但是根本没想过杀死那些忠于卡莫斯王的将领们。
那都是他麾下的将领和第一军团的将领,尤其是第一军团中的那些骑士长,一个个皆是百里挑一才有资格进入卡莫斯王亲卫军中的精锐之士,都是亚伦兰狄斯现在和未来的支柱。
这些武将被害,亚伦兰狄斯的军事力量起码会垮掉一大截。
他想要成为王,想要振兴亚伦兰狄斯,被称颂万世,怎么可能会蠢到自毁基石——
那位名叫犹塔的将领笑了一下,一挥手,身后的部下一拥而上。
尤纳斯仅剩的护卫尽数被杀死,而他自己也被人团团围住。
转眼就沦为阶下囚,老城主看着自己过去最信任的下属,双目赤红,面色铁青。
“犹塔,你居然敢背叛我!”
他盯着对方的眼神几乎能喷出火来。
“沙玛什不会饶恕你这个弑主的罪人!你背叛了我,整个亚伦兰狄斯将再无你立足之地!”
犹塔又笑了一下。
“尤纳斯大人,这里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
他说,“我身为您的部下,只是在向您学习。”
宛如吞了一根针,尤纳斯的脸色一下黑一下青。
“至于您说的立足之地,就不用您操心了,我以后得到的必定会比现在多得多。”
犹塔的话让尤纳斯心里一动,蓦然想到了什么。
“你……”
他还没说完,突然一阵狂风呼啸而来。
大厅的大门突然打开,夜晚的冷风灌入大敞的门口。
一名身着雪白盔甲、身姿挺拔的俊美男子被众人簇拥着,从大门正中间大步走进来。
细碎月光落下来,在他银白色的发丝之间跳跃着。
白色的长靴溅染着血色,踩踏着深色的地毯踏着月光而来,在地毯上踩出一个又一个血红的脚印。
他的身后,是茹达斯城中遍地的火光。
加斯达德的王子,提尔。
他从极北之地而来,带来战火和死亡。
犹塔一看到来人,眼睛就是一亮。
他丢下尤纳斯,飞快地走到对方身前,屈膝跪倒在来人身侧。
“殿下,您的睿智不逊于智慧之神索尔迦,一切如您所料,从今夜起,您就是茹达斯城新的主人。”
他谦卑地跪着,用极尽赞美的语气说道。
“不久之后,您更会成为亚伦兰狄斯新的主人!”
看到这一幕,尤纳斯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原本高大挺拔的身躯一瞬间佝偻了下来,像是老了十多岁。
原来是这样……
原来……
老人神色灰败的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
贪婪蒙蔽了他的双眼。
**让他变得愚蠢。
妄图与狼共舞,却最终引狼入室。
他痛苦地闭上眼。
众神啊。
我向你们忏悔。
我是整个亚伦兰狄斯的罪人。
…………
“卡莫斯王逃走了?”
尤纳斯被压到那位加斯达德王子面前,被过去的下属逼问着。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眼见提尔王子剑眉一皱,犹塔赶紧说:“没关系,殿下,卡莫斯王逃走肯定是要去军营找他的军队,我傍晚的时候以慰问的名义送去不少下了料的肉食,在军营的井水中也动了手脚。”
他阴笑着。
“趁着晚上他们昏睡时,我已派人去烧了军营,现在殿下您的大军恐怕已经将他们彻底击溃,四散而逃了。”
犹塔的话让尤纳斯脸色惨白,心如刀绞。
他张口,竟是硬生生地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无神。
蓦然,淡紫色的眼落到尤纳斯身上。
提尔看向他,突然问了一句。
“谁救走了卡莫斯王?”
伽尔兰王子。
尤纳斯心里莫名一动,这几个字在喉咙里一转,吞了下去。
他惨然道:“……他的亲卫军。”
“提尔殿下,不用担心,您的下属那么厉害,一定能把卡莫斯王抓回来。”
犹塔还在提尔身边喋喋不休。
提尔王子身后,就连身为加斯达德人的将领都对他露出不屑和鄙夷之色。
“那个莽撞的卡莫斯王哪能比得上您的睿智,他逃不出您的掌心……”
“提尔殿下!”
匆匆跑来的一名加斯达德人打断了犹塔滔滔不绝的恭维声。
“刚接到消息,卡莫斯王带着数百骑兵从东侧城门突围,冲出我军包围,逃出了茹达斯城!”
来人的话像是一个耳光重重地甩在犹塔的脸上,在加斯达德将领讥笑的眼神中,他讪讪然地闭上了嘴。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提尔却是眼微微一亮,那冷漠的瞳孔中仿佛燃起了一簇火焰。
那是他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时才会露出的眼神。
“来人。”
他转身,大步离去。
染着血的白色绒毛披风在他身后扬起。
“我亲自去追。”
他花费了这么多年,派出无数的奸细,花费无数财物收买内奸,就这样一点点地腐蚀着亚伦兰狄斯内部,悄无声息地在亚伦兰狄斯织开一张大网。
甚至于,为了将卡莫斯王诱入陷阱中,不久前他不惜舍弃数万加斯达德大军,将其为饵。
没想到就算到了这种境地,那个卡莫斯王还能冲出他精心设下的陷阱。
卡莫斯王。
战场上的雄狮。
不负盛名。
只要有这个人在,亚伦兰狄斯就永远不会臣服在他脚下。
他必须亲手将这个可怕的敌人扼杀在此地。
…………
……………………
天色渐渐亮了,灼眼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驱走黑暗,照亮大地。
马蹄声在大道上响起,那数百的骑兵风尘仆仆地在清晨的阳光下奔跑着。
他们身上染着灰尘,还有斑斑血迹。
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
他们冲出茹达斯城的东门,突破着加斯达德大军的包围,一路奔逃到了这里。
整整纵马奔驰了一夜,众人没有休息过一次,因为加斯达德的骑兵在身后紧追不舍。
不少人脸上都已经露出了疲惫之色。
但是,没有人露出萎靡的神色,每个人的眼神都很明亮,神色坚毅,目光炯然有神。
没有人害怕。
他们是卡莫斯王的亲卫军,是精锐中精锐。
多年来,他们追随卡莫斯王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再险恶的状况也不能让他们动摇分毫。
清晨的风呼啸而过,掠过纵马飞驰在最前方的卡莫斯王那棕色的发。
阳光落下来,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被风吹乱的棕发扫过他棱角分明的侧颊,他抿紧了唇,面色肃然。
只要抬眼,就能看到那熟悉的伟岸背影。
那一眼,就能让人安心下来。
卡莫斯王在,他们就无所畏惧。
他就像是大地之神玛格赫化身而成的巍峨高山,镇守大地。
骑兵之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少年骑马紧跟在卡莫斯王身后,凌乱的黑发散落在颊边,那张漂亮的脸灰尘斑驳,颊边还有一道已经结痂的血痕。
一晚上的奔逃,一路上且战且退。
哪怕到了此刻,因为身后追兵紧追不舍,所有人依然处于高度紧张中。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加斯达德人就又会追上来,又是一场恶战。
这一路上,被加斯达德先头追兵追上了好几次,几场恶战下来,虽然将那些先头队伍击败,但是他们这一方也损失了六七十位骑兵。
要知道,和卡莫斯王一同突围逃出茹达斯城的骑兵一共不过数百骑而已。
而且从对那些追兵的逼问中得到讯息,那位加斯达德的王子提尔在后方,亲自率领大军追来。
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感,伽尔兰深吸一口气,忍住。
毕竟敌众我寡,又是不眠不休地战斗,在接连不断的交战中,在场的每一位战士都或多或少负了伤,哪怕是强悍如凯霍斯也是如此。
影响行动的大伤都只能草草包扎一下,像伽尔兰身上的这些小伤,甚至连随便处理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伽尔兰抬头,映着阳光,看着在他身前纵马前行的卡莫斯王的背影。
幸好。
他想。
幸好他的解毒|药丸有些用,缓解了王兄中的毒,才能让王兄在他和凯霍斯冲击茹达斯城的城门时醒过来。
苏醒的狮子王爆发出可怕的力量,以不可挡之势带领他们突破了加斯达德的大军。
虽然在看到军营起了大火,加斯达德大军将其包围绞杀的那一瞬间,伽尔兰果断作出决定,趁加斯达德人的注意力还在围剿军营那里时,带领那数百骑兵保护卡莫斯王兄从城中突围而出。
但是在城门处奋力厮杀的时候,他心里也充满了不安和惊慌。
而卡莫斯王就在此时突然转醒,并一举带着他们冲破城门——那时,哪怕那时身后还有震天响的追杀声传来,伽尔兰也觉得心里一下子就安稳了下来。
不止是他,恐怕在此的所有人,包括凯霍斯在内都是如此。
一上午过去,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太阳,天色逐渐阴沉。
又一次,身后马蹄声渐进,追兵赶上来。
卡莫斯王调转马头,再次率领众人和追上来的这只加斯达德骑兵厮杀在一起。
又是一场大战,再一次将这只追兵击溃后,又有十多名亲卫军倒下,剩下的亲卫军骑士已不足两百之数。
众人已是疲惫不堪。
而他们又从被俘的加斯达德士兵口中得知了一个噩耗,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恶战,严重拖延了时间,他们身后,加斯达德王子提尔率领的大军已经逼近。
恐怕不出一个小时,加斯达德人就能追上来。
“继续往前。”
卡莫斯王沉声道。
说完,他一马当先,纵马往前奔去。
虽是午时,天色却已经彻底阴沉下来,雷声在天空中盘旋,发出一声声轰鸣。
没过多久,暴雨骤降,那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在地面砸起阵阵泥浆。
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大得可怕,就像是天空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天河之水倾盆而下,如瀑布一般倾泻到了大地上。
这暴雨竟是将一些幼树都打得折断在地上,瀑布似的水帘中根本看不清一米之外的状况,伽尔兰他们每个人都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他们骑着马,艰难地冒雨继续前行。
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这场暴雨能帮他们阻拦一会儿身后的追兵。
亚伦兰狄斯的众神终究还是庇佑着他们。
抱着这样的念头,众人骑马艰难地跋涉在大雨之中。
水声轰鸣,从前方传来,亚伦兰狄斯的两条长河之一恩基河就在前方。
只要越过恩基河,对岸就是一座拥有数万大军的大城。
只要过了河,他们就安全了。
甚至于只要那城中兵力足够,他们还能反击加斯达德人的追兵——
雨渐渐停歇,透过雨幕,已经隐约能看见远方流淌的河流。
眼看希望就在眼前,疲惫的众人再次提起了精神,他们催动身下同样已经快要力竭的骏马,一鼓作气奔来到了河边。
当来到恩基河边的一瞬间,一口口冷气抽起。
几乎所有骑士都呆滞当场。
他们的脚下,河水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从上流奔流而下。
越过河流,远方隐隐能从雨幕中看见一座巨大的城市的轮廓,就在恩基河的对岸。
可是此时此刻,众人只能骑马茫然伫立在汹涌的恩基河岸边。
几根尚未完全折断的木栏在湍急的河水中剧烈地晃动着。
众人沉默地注视着河岸边那座断裂的桥头。
突然倾盆而泻的暴雨让恩基河水暴涨,而暴涨的河水冲垮了架在河面上的木桥。
往日里安静地流淌着的河流在这一刻咆哮着,从众人面前奔腾而过。
大地之上,寂静无声。
只有转小的细雨那沙沙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在默然无声的众人周身回响着。
…………
雨还在下,细细的,小小的,如一层朦胧的雾气。
河岸边传来一阵阵骏马的嘶鸣声,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有些不真实。
这一路且战且退下来,此刻跟随在卡莫斯王身边的骑士已不足两百人。
此刻,他们或是抱着自己的剑靠在岩石边闭目养神,或是站在自己的骏马旁边,安抚着自己奔波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的坐骑。
他们的头发**地贴在脸上,身上的皮甲都已破烂不堪,身上更是斑斑血迹,那从绷带里渗出来的血迹和水痕尘土混合在一起,将绷带染成了难看的酱色。
没有人说话。
有人在帮自己的同伴重新清洗包扎伤口,清水冲刷着那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痕,伤者咬紧下唇,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有人在安静地吞咽着所剩不多的干粮,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像是在品尝着最美味的佳肴。
有人和身边的同伴小声地说着话,偶尔,轻轻地笑一声。
前面生路已断。
后方数万大军的追兵即将到来。
他们已是穷途末路。
他们本该慌乱,本该绝望,本该惧怕。
可是此时此刻,在这里的骑士们,这些亚伦兰狄斯大军的精锐们,却仿佛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命运一般,仍旧是神色平静,谈笑风生。
他们在做着战前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最后的战斗。
他们不打算继续逃下去。
战马的持续奔跑和承载能力是有限的,整整一夜和一上午的奔跑和连续作战,他们的战马已经彻底耗尽了体力。
已经有好几匹马在奔跑中倒下,再也起不来。剩下的马匹也已精疲力尽,随时都会倒毙。
而骑兵一旦失去马匹,就与鱼肉无异。
所以,与其在逃跑中沦为鱼肉,还不如——
河岸边高高的岩石上,卡莫斯王坐在那里,俯视着他的骑士们。
他的目光缓缓在众人身上扫过。
然后,落在一侧。
那一边,伽尔兰靠着岩石坐着,闭着眼像是在小憩,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黏在他闭着的眼角,那张脸看起来有些苍白。
金发的骑士坐在伽尔兰身边,轻手轻脚地帮王子处理着手臂上裂开的伤口。
注视着疲惫小睡中的伽尔兰,卡莫斯王的眼神有些幽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涌动。
细细的雨从他棕色的瞳孔中划过,像是断裂的丝线。
“陛下,请您答应我等的请求。”
单膝跪在他身后的黑发的骑士长低着头,包扎在大腿上的绷带整个儿已经被鲜血浸透。
此刻,这位哪怕大腿上被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也能面不改色继续的骑马杀敌的骑士长说话的口气已近乎于祈求。
“我等恳求您。”
他眼角的伤痕还在渗着血,定定地注视着卡莫斯王。
他说,“……为了亚伦兰狄斯,为了王太子。”
卡莫斯王坐在岩石上,注视着下方昏睡着的少年,他的目光中透出说不出的温柔。
他说:“好,就按你说的做。”
……
小憩了十来分钟,多少养了些精神,伽尔兰很快醒来过来。
凯霍斯告诉他,在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里,骑士长找到了一个可以藏身的洞窟,就在不远处。
那里本来是一个滩涂,上面礁石嶙峋,而且堆满了被河水冲下来的石头,小的不过拳头大小,大的足足有一座小茅草屋那般巨大。
因为常年被河水冲击,崖壁下侧大大小小几十个洞窟,四周长满了青苔。
此刻河水暴涨,滩涂整个儿被淹没了,那崖壁下的洞窟也有不少被淹没,甚至还有巨石被冲得堵在了洞窟口。
骑士长的打算是让卡莫斯王和伽尔兰藏在其中一个隐蔽的洞窟中,再用巨石堵在洞口。
而他伪装成卡莫斯王,率领剩下的骑士将那些追兵引开。
此刻,卡莫斯王已经站在了被河水淹没的滩涂上,河水没过了他的胸口。
他站在河水中,仰着头,对还站在滩涂岸上面的伽尔兰伸出手。
伽尔兰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卡莫斯王一把抱下了水。
站在滩涂上,河水刚及卡莫斯王的胸口,却已经没过矮得多的伽尔兰的下巴甚至是唇。
眼见下水的伽尔兰呛了一口,卡莫斯王哈哈一笑,干脆不把他放下来,就这么抱着他在水中走了起来。
岸边,凯霍斯站着,目视了卡莫斯王抱着王子在水中走动的背影好一会儿。
湿润的金色额发散落在漆黑的眼罩前,侧颊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然后,他纵身跳下水,噗通一声,溅开了大大的水花。
凯霍斯快步在水中向前走去,追上卡莫斯王。
试着挣扎了几下却根本挣不开的伽尔兰只能放弃了下来自己走的想法,就这么被卡莫斯王抱着,来到滩涂另一边的崖壁前。
其中一个较为隐蔽的洞窟在水中若隐若现,洞窟被淹了大半,还剩下小半截露在外面。
而被河水冲下来的一个巨石恰好就堵在洞窟外面,将其严严实实地遮掩住,从外面根本看不清洞窟里面的情况。
卡莫斯王将伽尔兰放在崖壁一个凸出的岩石上。
他站在水中,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在巨石的一边,双臂猛地发力,那手臂上的肌肉猛地绷紧,鼓起。
水中的巨石一下子被他推到了一侧,露出了被巨石掩住的洞窟。
淹没了大半洞窟的河水在里面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跟在后面的凯霍斯向前走去,在走过卡莫斯王身前时,他侧头,和卡莫斯王对视了一眼。
没有人能看见他们之间对视的这一眼。
凯霍斯一低头,径直钻入洞窟之中。
伽尔兰坐在崖壁那块岩石上,转头望着前方。
追随卡莫斯王从茹达斯城战斗到这里的骑士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河岸边,神色平静地做着最后的战前准备。
没人不甘,所有人的脸上都只有决意。
他们从容地接受了引开敌人,成为弃子的结局。
为了他们的王。
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奉献他们的生命乃至于灵魂。
伽尔兰正神色茫然地看着他们的时候,一双手伸过来,那熟悉的掌心捧住他的颊。
**的掌心,温暖却依然透过肌肤渗过来。
他转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卡莫斯王。
男人温暖的大手抚了抚他湿漉漉的额发,将其捋到他的耳后。
这个战场上无人可战胜的王者,那双让他人胆寒的棕目在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带着甚于一切的温柔。
“王兄,真的要这么做吗?”
舍弃自己的子民,放弃和自己并肩而战的战士,只为了让自己活下来。
伽尔兰觉得。
这不是王兄会做的事情。
卡莫斯王笑了一下。
他说:“伽尔兰,亚伦兰狄斯需要王。”
亚伦兰狄斯不能失去它的王。
若是没有王在王座上,这个国家就会在顷刻间崩塌。
“可是……”
伽尔兰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双手臂伸过来,将他抱住。
卡莫斯王那双有力的双臂将他的王弟紧紧地抱在自己怀中。
“伽尔兰。”
狮子王低沉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那声音仿佛是从他身体最深处发出来。
他的手抚摩着伽尔兰的发,手指探入柔软的发丝深处,轻柔的,极尽温柔的。
他说,“我爱你。”
他轻笑着说:“你是这个大地上,我最爱的人。”
当父王逝去的那一刻,我以为我从此将孤独一人。
可是众神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你是众神赐予我的奇迹。
伽尔兰。
我的王弟。
我唯一的亲人。
我最爱的人。
他说:“原谅我。”
原谅我。
将一个千疮百痍的亚伦兰狄斯留给了你。
原谅我。
让你孤身一人去背负、去面对那残酷的未来。
原谅我。
从此不能再守护在你身边。
原谅我……
……
在卡莫斯王那一句‘原谅我’落音的一瞬间,伽尔兰还来不及反应,突然被卡莫斯用力抱起来。
眼前景色瞬间一变,他被卡莫斯一把丢进了洞窟之中。
少年整个人坠入水中,他重重地呛了几口水,好不容易挣扎地站起来。
呛了水的喉咙咳得火辣辣的痛,水从额头流下来,渗入眼中,刺得眼睛生疼。
可是他在这一刻顾不得其他,飞快地向外面伸出手。
“不……”
轰隆一声,他的眼前一暗。
巨石重重地堵在了洞窟。
他拼命伸向外面的手,只撞到冰冷的石头。
伽尔兰喘了一口气,心脏在疯了一般地跳动着,那慌恐感从心底深处涌出来,吞噬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他拼命地想要推动那块巨石,可是就算用尽全身的力量,堵在洞口的巨石依然纹丝不动。
透过巨石和洞窟之间两个手指宽的缝隙,他看到将巨石推到洞口的卡莫斯王的背影在一点点离他而去。
他心急如焚,张嘴欲喊。
“王——”
一双手突如其来从他身后的黑暗中伸出,一把将伽尔兰抱住。
那双手将他抱得死紧,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让他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凯霍斯!
黑暗中,金发骑士抱紧身前的王子,散落在他眼前的发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光落在他的下巴上,只能看到他死死抿紧的唇,在这一刻微微泛白。
…………
………………
上了岸的卡莫斯王一声唿哨,不远处的漆黑骏马飞奔而来,凑到它的主人面前,拱了拱卡莫斯的手。
卡莫斯王笑着,摸了摸爱马的脖子。
“陛下!您为何——”
“你的办法没有用。”
卡莫斯王打断了他的骑士长的话。
“…………”
“加斯达德人知道我的存在,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果我藏起来,他们翻遍所有地方,也会把我找出来。”
卡莫斯王淡淡地说,“所以,你那个办法没用。”
可是,还是要用这个办法。
只是,诱饵是他自己。
“可是……”
“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所以一定要抓到我,可是,他们不知道伽尔兰的存在。”
加斯达德人会拼命寻找他,但不会花费精力去寻找一个失踪的普通骑士。
“陛下……”
“放心吧。”
卡莫斯王抬手,擦去从嘴角流出的血痕,那是黑色的血。
一直以来,他身体里的毒都只是勉强被压制着。
随着这一路上不停歇的战斗,那毒终于在他刚才运起全部的力量推动巨石的时候,再一次在他体内爆发开来。
压下身体里翻腾的气血,他翻身上马。
一勒缰绳,漆黑的骏马高高地扬起马蹄,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
“不用担心,亚伦兰狄斯不会失去它的王。”
卡莫斯王说,他在笑。
那爽朗的笑声伴随身下骏马的嘶鸣声穿透了细碎的雨幕。
…………
雨已停歇,树叶洗尽了铅华,沾染着水珠,越发绿意傲然,翠色|欲滴。
树林的外面,那一百多个骑士骑马安静地矗立在此处。
虽是衣甲破烂,伤痕遍体,可是这些骑士们的目光在这一刻是甚于阳光的明亮。
恩基河的流水在他们身后奔腾。
远方的地面隐隐传来震动的声音,那是数不清的骑兵纵马奔驰时候践踏着大地的声音。
白色的大军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向这里涌来。
那千军万马向伫立在河岸边的亚伦兰狄斯骑兵汹涌而来。
寥寥一百多人的亚伦兰狄斯人面对着数万敌军,就像是即将被遮天蔽地的海浪打翻的叶片孤舟。
可是,没有人后退。
没有人害怕。
因为他们的王就在他们的最前方。
雨过天晴,明亮的阳光从裂开的云层中投下一缕,落在那个伟岸的身影上,将那一头棕发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他们的王,由始至终都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用他的身躯帮亚伦兰狄斯的子民抗住全部的暴风骤雨。
漫山遍野的敌军涌来,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卡莫斯王骑马伫立在大地上,面对千军万马,巍然不动。
他手中的巨剑被他扛在肩上。
他咧着嘴笑,嘴角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黑色血痕,下巴上还有着短短的刚长出来的青色胡茬。
汹涌而来的白色大军迟疑不定地停顿在原地,卡莫斯王的对面。
卡莫斯。
亚伦兰狄斯的英雄。
战场上无人可将其击败的王者。
他一个人,就让那千军万马硬生生在他面前止步不前。
那一双虎目扫过众人,卡莫斯王扛着巨剑,扬眉一笑。
狂风呼啸而过,让他那一头如雄狮鬃毛一般的棕发在空中飞扬。
他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明亮的光泽。
“谁来。”
他笑着说。
…………
河水在奔腾,浪潮一下又一下,激烈地撞击着被淹没的滩涂上的崖壁。
漆黑的洞窟中,少年被身后骑士的双臂紧紧地抱着。
少年疯狂地挣扎着,却怎么都挣脱不掉骑士那钢铁一般的双臂。
骑士的右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用力之狠,手指几乎在他脸上勒出青色的痕迹。
透过那道巨石的缝隙,睁得大大的金眸映着外面的战场。
仅仅一百多人却无所畏惧的亚伦兰狄斯骑士向着数十倍于自己的敌军冲去。
如扑火的飞蛾。
那是亚伦兰狄斯不灭的荣光。
一个接一个的骑士倒在了亚伦兰狄斯的大地上。
他们身下流淌的鲜血,顺着蜿蜒的水沟流入了奔腾的恩基河水中。
身边的骑士一个个倒下。
到了最后,只剩下卡莫斯王一人。
他那匹雄壮的黑马早已倒在一根将其贯穿额长矛之下,对他低低嘶鸣一声后死去。
卡莫斯王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首,鲜血从他额头流下来,和他眉心中殷红的沙玛什的符文融化为一体。
他脚下的长靴,他的衣袍都已被染成了血色。
他一身血淋淋地站在那里,那其中有他的血,但更多是加斯达德人的鲜血。
他站在加斯达德人的尸首之上,站在无数残肢断躯之上,满不在乎地笑着,俯视着向他围拢而来的众人。
就像是一头雄狮,轻蔑地俯视着向它围拢而来的豺狼。
他手中的巨剑每挥动一次,就有一个加斯达德人毙命于他的剑下。
银发的俊美男子骑马立于大军之中,静静地注视着那一身是血伫立在大地上的卡莫斯王。
他一抬手,围攻卡莫斯王的加斯达德战士如退潮般退下。
空旷的大地上,遍地的尸首之中,只剩下狮子王一人。
提尔再度一招手,立刻有一排弓手越众而出。
他们手中的长弓举起,冰冷的箭尖对准了孤身一人的卡莫斯王。
漆黑的洞窟中,少年的金眸陡然放大。
下一秒,那映在他瞳孔中的箭雨铺天盖地射去。
……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王弟。】
…………
在加斯达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露出尊敬和景仰之色的目光中,身中数十箭的卡莫斯王依然站立在大地之上。
他站在他的土地之上,站在他的敌人面前,屹立不倒。
加斯达德的王子看着卡莫斯王,目光冰冷。
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尔纵马冲去。
漆黑的洞穴中,少年已不再挣扎。
他金色的瞳孔映着河岸上的那一幕。
他呆呆地、怔怔地注视着远方的一切,一动不动。
或许该说是已动弹不得。
……
【我将守护你,如守护亚伦兰狄斯那般。】
…………
那遥远的河岸上,加斯达德的王子纵马从卡莫斯王身边飞驰而过。
他手中的大剑从空中呼啸而过,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
鲜血如泉水喷涌而出,飞溅向明亮的天空。
狮子王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依然站在大地之上。
屹立不倒。
可那被砍断的头颅高高飞起,在明亮的阳光中抛洒开一地刺目的血色。
……
【伽尔兰,我的王弟。】
【我将为你和亚伦兰狄斯而战,直至我的生命回归众神之手——】
…………
漆黑的水洞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发着亮。
少年攀在巨石上,透过那细细的缝隙,注视着一切。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冷静得可怕。
他像是要将这一幕用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眼底。
伽尔兰睁着眼,没有流一滴泪。
可黑暗中没人能看见,他扣紧石缝的手指,指关节绷紧到了极致,泛白到了近乎要折断那般可怕的地步。
黑暗中没有人能看见,那抠在巨石上发着抖的指尖,已被他自己抠得硬生生地磨去了皮肉。
那指尖触目惊心的的淋漓鲜血渗入石头的缝隙深处……
他的呼吸仿佛已停止在这一刻。
…………
…………………………
从云巅上
传来众神的叹息
那王座从天幕之上陨落。
亚伦兰狄斯子民的神,陨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到了大家的留言。
我也只能在这里说一下我的回答和想法。
——
王座攻略,少年为王。
一个少年成为贤明的王者的故事。
——
以上就是本文的文案,也是全文大纲。
也就是说,开篇我直接说明了,伽尔兰是以少年之龄登上王座,成为王的。
而王子成为王的唯一办法,是前任王的逝去。
我发誓,没有为虐而虐,没有为死人而死人,王兄的退场是开篇就定下来的事情,是大纲的必要点。
王兄不退场,伽尔兰永远不可能成为王。
王兄声名太高。
只要狮子王还在,所有人都不会认可伽尔兰是王。
是的,所有人都不会认可——甚至连各位读者你们都不会认为伽尔兰是王,不是吗?
你们也会觉得,伽尔兰永远都只是王子。
…………
【少年为王】。
很抱歉,这个大纲真的不能改,也改不了。
改了,这文就真的崩了。
我之所以直接一个大数字章节放出来这个剧情,也是因为如果将其分成几章,我担心我的玻璃心扛不住大家的留言打负的压力,最后真的把大纲改掉,让后面的剧情面目全非。
…………
再次申请,我不会为死人而死人。
目前为止,王子身边的同伴没有一个人出事,不是吗?
以后我也没打算让他们出事,因为他们没有要死的必要性,所以请不要说什么我以后会弄死他们的话,我真的没有这个打算。
他们所有人都会一直陪伴王子到最后。
(如果你非要说只出场过几章的卡纳尔的王和王女也是伽尔兰的同伴,他们死了之类的话……那我实在无话可说,一篇文完全不死人的只有童话。)
但是还是那句话,只有王兄的退场是必须的,因为伽尔兰要成为王。
………………
最后,我还想说一句。
我在文案上说了是he,那么就是he,不会骗人。
最后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圆满的一个人都不会少的he。
而原因……
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这是一篇有【众神】存在的,【神话背景】的文。
所以狮子王也……
…………
我也只能说到这里,再多的不能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请大家先冷静地看一看这段话。
如果大家还是不开心想打负分的……那我也只能说随意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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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所及之处 就是我们的国土。
但是这世上,君王就如同太阳,有起有落。
终有一天
我将不得不随着落日离去。
而你
将与新的太阳一同从东方升起,加冕为王。
——出自迪尼斯动画《狮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