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房间里, 落地窗敞开着, 明亮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
伽尔兰坐在上方的橄榄木椅,双手搭在光滑的黄褐色扶手上, 因为今天天气比较热,所以衣着以宽松简单为主,刚过腰的轻薄的短披风垂落在他的身后。
歇牧尔和凯霍斯两人一左一右站在他座位下侧, 还有一名身型健壮身着祭祀长袍的中年男子单膝跪在他的下方。
祭祀长袍肩上沙玛什的符文象征着这位祭司的身份。
“你是说, 因为小时候身体受损的缘故,辛亚斯很有可能脑子也受损了?”
“是的,王太子殿下,辛亚斯阁下在幼年时身体亏损得太厉害,导致了严重的营养不良, 并且一直持续到十多岁。”
拉亚祭司对此也很是感慨和无奈。
“您派我们过去保护辛亚斯阁下,我们自当竭尽所能, 只是,身体的亏损可以慢慢补起来, 可……”
他说到一半就停住,显然是不好继续说下去。
“医师检查后说,不止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辛亚斯阁下从婴儿时期就长期服用汤药以至于损伤了脑部。还好殿下您及时伸出援手,保护了辛亚斯阁下,不然他的状况会更加糟糕。”
“幼时脑部损伤吗?可是我看辛亚斯很正常啊?”
虽然似乎蠢萌了点……
“是的,殿下,辛亚斯阁下的情况很轻微, 只是在思维上可能有些迟缓,很难去思考复杂的事情,思想上成长缓慢,而且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非常固执,其他的都很正常。”
“按照你的说法,其实辛亚斯就是脑子缺根筋,幼稚了些,脾气很执拗,其他都很正常是吧?”
“……”拉亚祭司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继续回答,“您这么说也可以。”
“我知道了。”
伽尔兰点点头。
“这几年里,辛苦你们了。”
他说,“辛亚斯在思维上很可能比一般人要成熟得晚,到现在还是小孩子的脾气,可是身上又肩负着一座城市这样的重任,我很担心他会被有心人哄骗或是利用。”
“因此,只有让你们这些正直的沙玛什的祭司守在他身边,我才能放心。”
他对拉亚祭司微笑道,“拉亚,我的弟弟以后也要拜托你们了。他或许并不聪明,但是,我相信,在你们的教导下,他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如沙玛什那般正直而强大的人。”
拉亚祭司深深地俯下身去。
“我等必定不会辜负殿下您的信赖。”
他语气略有些激动地回答。
对沙玛什的祭司来说,称赞他们正直,那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赞誉。
尤其这个赞誉还是由王太子殿下亲口说出,更是让他又是高兴又是激动。
“对了,辛亚斯的母亲还有回来找他吗?”
“没有,殿下,前城主夫人自从三年多前再嫁后,就再也不曾回伊尔米亚城,也没有来找过辛亚斯阁下。”
提起这个,拉亚祭司就皱起眉来。
“…………”
伽尔兰垂下眼来,目光微冷。
当初老女官有给他传递过消息,那个女人在宠爱她的丈夫死后才一年多,就迫不及待地再嫁给了另一座城市的权贵,抛下了才十一岁的辛亚斯。
伽尔兰并不是认为她不能再嫁,可是抛下当时还病恹恹的幼子,以及在此后数年的时间里都对其不闻不问,未免就太狠心了。
以前那个女人将辛亚斯看得很重,一副很爱他的慈母模样,其实不过是因为辛亚斯能保证她的地位,等自己派过去的人把她压制住了,她发现自己不能继续做她那高人一等的城主夫人之后,她就立刻抛弃了辛亚斯。
她只爱他自己。
那个女人就如同菟丝花一般,只能攀附并吸取他人的养分,让自己盛开出艳丽的花朵。
也好,就让那个女人远远地离开吧。
不然以那个女人的性格,辛亚斯恐怕会被她这朵菟丝花寄生一辈子。
“拉亚,如果……”
如果那个女人找回来,不要让她见辛亚斯。
想要这么说的伽尔兰顿了一下。
伽尔兰虽然不把那个女人当回事,但是对辛亚斯来说,那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而且他也应该记得他的母亲很宠爱他的事情。
自己没有权力替辛亚斯做出决定,限制辛亚斯和谁见面。
“没什么,你下去吧。”
“是的,殿下。”
…………
伽尔兰在结束了上午对官员以及他人的接见事务后,中午刚刚返回宫所吃完饭没多久,他的大个子弟弟就乐颠颠地又跑过来了。
当伽尔兰告诉他自己还有事情,没时间陪他玩的时候,他就很乖地坐在一边,睁着眼看着伽尔兰,一脸‘我会很听话不会吵到你’的表情。
那副像是大狗狗一样眼巴巴看着他的模样,让伽尔兰只能由得他去了。
虽然现在已经是王太子了,但是并不代表伽尔兰就能独立处理政务了,歇牧尔会挑选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务交给他,让他做出批阅,写下自己的处理意见。
当然,他写的东西最终还是会由歇牧尔或者司相等人做出评判,找出不合理的地方,再教导他。
等伽尔兰终于将歇牧尔早上交给他的一叠羊皮卷纸全部看完,写下处理意见之后,一抬头,大半个下午都已经过去了。
他一想,糟了,辛亚斯还在这里,他光顾着和这些头疼的文件较真,把辛亚斯的存在给忘光了。
正这么想着,伽尔兰一抬头,就看到辛亚斯坐在椅子上,身体歪歪斜斜地,头歪在一边,不知道何时睡过去了。
那嘴还张得大大的,让他看得好笑。
伽尔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辛亚斯。
辛亚斯睁开眼,仰头瞅他,睡眼惺忪,整个人都是一副睡蒙了的模样。
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等清醒了,看清了是他,少年咧开大嘴冲他一乐,那笑脸怎么看怎么傻呵呵的。
“哥~”
辛亚斯开心地冲伽尔兰喊到。
少年的眼亮亮的,干干净净的,就像是初生婴儿一般,满眼都是伽尔兰的影子。
“你做完事啦?”
那期盼的眼神,一看就知道他没说出的下一句话是——能陪我玩了吗?
伽尔兰笑了一下。
他想了想,问道:“辛亚斯,你还记得妈妈吗?”
“记得。”
辛亚斯回答得很爽快,让伽尔兰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提起那个女人辛亚斯怎么都会露出一点难过的表情,没想到这孩子似乎并不怎么在乎。
“那你想要见她吗?”
辛亚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说,“我只要见哥哥你就好。”
“你不想她?”
伽尔兰有些好奇地问。
辛亚斯摇了摇头。
“我想要见哥哥,是因为哥哥看我的眼神很温柔,我喜欢被人这么看,喜欢哥哥看我的眼神,所以我才会很努力地完成和哥哥你的约定,来见你。”
少年一脸认真地说,
“可是妈妈不一样,她看我的眼神和哥哥你完全不一样,她看我的眼神就和看她养的那只狗一样,我不喜欢,很不喜欢,所以我无所谓见不见她。”
“以前我听妈妈的话,是因为她说,我是小孩子,必须听妈妈的话,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不用继续听她的话了。”
辛亚斯说着,突然冲着伽尔兰嘿嘿一笑。
“不过哥哥说的话,我肯定听。”
他冲着伽尔兰撒娇,身后似乎有个黑乎乎毛绒绒的大尾巴冲着伽尔兰使劲摇个不停。
他瞅着伽尔兰的眼神亮晶晶的,一看就知道是在期待什么。
伽尔兰失笑。
他伸手,摸了摸坐着的辛亚斯的头。
大块头少年眯着眼,乐滋滋地享受着被最喜欢的哥哥摸头的滋味,嘴整个儿都咧开了。
辛亚斯不是蠢,也不是脑子不行。
一边摸着辛亚斯的头,伽尔兰一边想着。
他纯粹只是思维如同孩子一般,率直,简单,黑白分明。
但是就是因为是个孩子,所以他反而能清楚地感觉到身边的人谁对他抱持着善意,谁对他有恶意。
孩子从来不会被成年人那所谓的道德观念、行为准则所束缚。
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孩子的思维就是这么简单明了。
而辛亚斯就是如此。
伽尔兰想。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一直对于‘伽尔兰’原来的亲人没有任何好感,也不想扯上任何联系。
但是现在他觉得,多一个乖巧听话的弟弟,似乎也不错。
…………
将那堆写好了处理意见的羊皮卷纸交给上门的歇牧尔,看着歇牧尔检查完了,点点头将那些卷纸一并带走之后,伽尔兰才松了口气。
他突然有种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给歇牧尔交作业的时候。
啊,今天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迎着明媚的阳光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的他想。
来喝个下午茶吧。
对于伽尔兰的建议,辛亚斯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对他来说,只要能和哥哥待在一起,干什么他都很开心。
很快,侍女们就将香喷喷的饼干甜点以及鲜果送了上来。
辛亚斯盘腿坐着,手中拿着一个黄橙橙的鲜橘,兴冲冲地想要亲手剥给哥哥吃,只是,刚剥到一半,就看到一位侍女给伽尔兰端了一杯东西过来。
透明的琉璃杯中,淡绿色的液体映着阳光,折射出一点微光,好看极了。
他看着他的哥哥端着琉璃杯,屈膝坐着,身体向后懒洋洋地窝在柔软的靠背软枕上。
哥哥的手指和他完全不一样,细长而又白皙。
他看见哥哥坐在那里,像是金子般的长发从肩上垂落,那睫毛微垂着喝东西的样子,实在是好看极了。
小时候他总听别人说他的母亲很好看,但是辛亚斯现在觉得,还是哥哥更好看,比任何人都好看。
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不喜欢哥哥,明明哥哥像是雪一样白白的样子那么好看。
“哥。”
他看着他的哥哥,就忍不住想要撒娇。
“我也要喝你那个。”
他的嗅觉很灵敏,闻到了酒的味道,他一直很好奇酒是什么味道,但是拉亚祭司说他还小,禁止他沾酒。
伽尔兰本是懒洋洋地喝着果酒,惬意地享受着下午茶安宁的时光,辛亚斯这么一说,他看着自己手中淡绿色的果酒,犹豫了一下。
虽说辛亚斯看起来高高壮壮的,但是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让小孩喝酒不太好吧?
他这么想着,刚想要拒绝,一抬头就看见辛亚斯已经迫不及待地向他凑过来,一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他,头上仿佛有一双耳朵使劲动着,那副像是大狗狗讨要食物般的模样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嗯……只是果酒而已,酒精度很低,他也差不多十五六岁就能喝了,辛亚斯也应该能喝吧?
念头一转,伽尔兰转头看向捧着琉璃酒壶站在一旁的侍女,示意她给辛亚斯倒一杯。
“你还小,只能喝一杯。”
他对辛亚斯说。
“好~~”
开心地接过果酒,辛亚斯先是用舌头舔了一下。
嗯,甜甜的,还夹杂着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不过,很好喝,哥哥喜欢的东西,他也喜欢。
这么想着,少年就咕咚咕咚地几口将果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喝完后,他舔了舔嘴唇,还有点馋,还想继续喝,不过哥哥说了只能喝一杯,他得听话才行。
听话了,哥哥才会喜欢他。
……
嗯……
奇怪……哥哥怎么变成两个了?
啊,又变成三个了……他怎么觉得晕乎乎的,明明刚刚才睡了一觉,现在好像又想睡了……
唔……好晕……
看着辛亚斯咕咚几下就把一杯果酒一口气喝掉,伽尔兰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辛亚斯咧开嘴冲着他傻笑,一张脸像是红苹果一样红扑扑的。
然后,那身体晃晃悠悠的少年笑着笑着,突然眼睛一闭,头一歪,倒在台面上,就这么歪着身体呼呼大睡了起来。
伽尔兰:“…………”
这就是俗称的,一杯倒?
王太子殿下盯着他的弟弟,很是无语。
那么大的个子、那么大的块头,居然就这么被一杯低浓度的果酒给醉倒了。
算了,睡醒了就好了。
伽尔兰摇了摇头,只是让侍女给辛亚斯盖上一层薄毯子,任辛亚斯继续睡去了。
而他则是继续懒洋洋地窝在柔软的靠背软枕里,眯着眼,惬意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淡绿色的果酒。
阳光正好,从天窗落下来,恰好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辛亚斯那略粗的呼吸声在有节奏地响着。
倦意涌上来,伽尔兰打了个呵欠,将手中剩下不多的果酒递给一旁的侍女,说了一句让她退下,不要打扰自己,然后就窝在软绵绵的靠枕里舒舒服服地打起瞌睡来。
…………
王太子在房间里小憩,那几名侍女都已经按照他的吩咐退到了门外,关上门,守在门口,等着王太子醒来了召唤她进去。
好一会儿过去了,还没等到召唤,有人来了这里。
领头的侍女一见来人,赶紧低头躬身行礼。
“赫伊莫斯殿下。”
“伽尔兰在里面?”
“是的,殿下,王太子殿下正在里面小睡,让我们不要打扰。”
听到伽尔兰在小憩,赫伊莫斯刚要推门的那只手停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等晚饭后再来。
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那侍女又紧接着说了一句。
“辛亚斯阁下也在里面睡着了,因为喝了点酒,似乎是醉了。”
“…………”
停顿在门前的手向前一推,赫伊莫斯一把将大门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他说,“你们继续守在外面。”
进去后,他一眼就看到那歪着身体斜躺在台面上的大个头少年在闭着眼呼呼大睡着。
赫伊莫斯目光顿时就微微一冷。
可是辛亚斯睡得呼呼的,根本看不到赫伊莫斯那让一般人都难以对视的冷冽眼神。
将目光从辛亚斯身上移开,落到对面的人身上时,赫伊莫斯的目光瞬间就变得柔软了起来。
蓬松柔软的天鹅绒靠枕里,伽尔兰整个人窝在里面。
流金色的长发顺着雪白的枕头落下来,少年白皙的脸颊连同着大半个身体都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整个人窝成了小小的一团。
淡粉的唇微微张着,吐出浅浅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喝了果酒的缘故,颊上也泛着一点浅浅的粉色。
看一眼,就让赫伊莫斯觉得自己的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动了一动。
他走过去,俯身,双手一伸,就将窝在靠枕中的伽尔兰横抱了起来。
越过还在呼呼大睡的辛亚斯身边,他抱着怀中的人快步走进了里面的卧室中,然后,轻手轻脚地将伽尔兰放在了床上。
被放下的伽尔兰像是感觉到了更加舒适的地方,眼角都微微弯了一弯,像是心满意足。
稍微转了下头,少年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调整成最舒服的姿势,又继续沉沉睡了过去。
赫伊莫斯的唇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他伸手,摸了摸伽尔兰的头。
只要看着这张睡颜,他的胸口就像是被揉成软绵绵的一团。
他刚摸了一下伽尔兰的头,梦中的伽尔兰似乎感觉到了,主动将头凑过去,额头抵着他的手蹭了一蹭。
那模样,就像是撒娇的小白猫一样。
蹭完之后,那唇还抿了一抿。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微抿着的淡粉色的唇上,赫伊莫斯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
他想忍。
但是少年的唇又是微微一动,粉嫩的,一点雪白的从微张的唇间露出来。
于是,没忍住。
一手抚在伽尔兰的额头上,坐在床边的赫伊莫斯深深地俯身,那带着说不出的爱怜之意的吻轻柔地落在伽尔兰的唇上。
……………………
辛亚斯睡得正香,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掠过他的额头,把他弄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揉了揉眼,就看到那个昨天将他从哥哥那里拖走的讨厌的家伙又出现了,而且还把哥哥从他身边抱走了。
刚才弄醒他的,好像就是这人走过他身边时,那身后飘起来扫过他额头的披风。
辛亚斯刚呆了一下,那个他不喜欢的人已经抱着他的哥哥进了里面的房间了。
他赶紧起身,也来不及穿鞋,就这么赤着脚追了过去。
刚追到门口,他往里面一看,眼睛陡然睁圆了。
那家伙……在对哥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