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溅的瀑布撒落一层薄纱似的水雾。
岩石上清澈的水浅浅地没过脚背。
白鹿与少年站在水中。
白鹿温柔地低下头,少年抬手捧住它的头。
它再一次亲昵而又温柔地蹭了蹭少年的颊, 然后转身, 轻盈地跃上那流淌着瀑布的高高的岩石上。
站在瀑布上面的白鹿回眸, 它的双眸像是浸在水中的黑珍珠, 清晰地映着少年的身影。
在最后看了伽尔兰一眼之后,它飞快地跑向不远处的丛林。
它奔跑的身姿是那样的轻盈而又优美。
然后, 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翠绿的丛林深处, 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在白鹿出现之时,时间仿佛都停顿在那一刹那。
那个美好得难以形容的精灵般的身影仿佛让万物都为之静止。
直到白鹿消失在丛林深处, 众人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纷纷回过神来。
“那是……鹿?”
“没、没错啊,一只白『色』的鹿哎!”
“好漂亮的鹿……”
“以前好像从来没看见过?”
“是啊,这山里的鹿虽然不少,但是白『色』的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鹿啊——”
“是啊是啊,看到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众人议论纷纷, 带着一种说不出为什么但是就是很激动的心情说个不停。
“说起来的……白『色』的圣兽……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啊,我也是,好像是我爷爷小时候哄我的诗歌里有这么一句。”
那个特威路尔山古老的歌谣现在只有一些老人还记得,年轻人知道的很少,而这次上山挖沟渠的几乎全部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自然一时想不起来。
后来, 等这些亲眼看过白鹿的人回家, 纷纷将自己看到的事情与朋友和亲人分享之后, 很快就从家中老人那里得知了这个古老的诗歌。
一时间, 已经差不多被遗忘的古老歌谣又再一次在特威路尔城传颂了起来。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知道了,白鹿送予月桂树枝的那个少年是他们的王子。
再后来,一位『吟』游诗人根据此事写了一首诗歌,动人的诗歌传唱了出去,那描叙了亚伦兰狄斯年轻的王子在白『色』的圣兽地指引下,自洪水中拯救特威路尔城的故事。
这首诗歌,和那首古老的特威路尔山传说的歌谣一起,从此在特威路尔城一代代传了下去。
而数千年后,后世的考古学者们在从这座古城中挖掘出来的残破石碑上,发现了这两首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的歌谣……
…………
……………………
在士兵们的催促下,还在兴奋地议论着那只美丽的白鹿的众人陆陆续续地开始下山了,他们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已经安全的家中,和自己的亲人们团聚。
很快,不久前那人群攒动的山顶瀑布边上,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一边是伽尔兰和舒洛斯两人,一边是卡尼列城主和他的幕僚,以及几十位心腹侍卫。
为了伽尔兰王子的安全,城主不打算泄『露』伽尔兰的身份。
他走到伽尔兰的身边,目光首先落在伽尔兰手中。
年轻王子手中的那只月桂树枝苍翠欲滴,看起来就像是翡翠雕琢而成的一般。
老城主看着那月桂树枝深深地皱起眉来。
在亚伦兰狄斯,月桂树有着特殊的含义。
传说,太阳神沙玛什就是在月桂树下诞生的,因此,沙玛什通常都只戴月桂树叶编成的头冠。
只有亚伦兰狄斯的王,才能头戴雕琢成月桂树叶状的冠冕或者饰物。
而其他人,身上只能佩戴和月桂树叶相似的橄榄树叶状的头冠或者饰物。
可是,那只突然从山中出现的不可思议的白鹿,为什么偏偏要将这个月桂树枝衔来交给……伽尔兰王子?
这是在预示着什么?
亦或是那关于大地之神玛格赫的诗歌中的传说,是真的存在着?
那白『色』的圣兽……
“卡尼列大人。”
身边幕僚小声的提醒让沉思中的卡尼列城主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去,而在他身前的少年也抬起头来看他。
那双金『色』的瞳孔,在近距离仔细看时,就连那虹膜边缘都是一道纯金『色』的光圈。
就在他盯着伽尔兰的眼睛看着的时候,突然,站在旁边的舒洛斯上前一步,抬起左臂挡在伽尔兰的身前。
“我是主谋者。”
舒洛斯沉声说。
“劫持那个贵族的计划是我提议的,他还小,还是个孩子,只是被我哄着才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了而已。”
“舒洛斯……”
“伽尔,你别说话!”
猛地打断想要说什么的伽尔兰,舒洛斯转回头继续紧盯着城主,快速地说,“小孩子不懂事,问罪的话,找我就好。”
舒洛斯突然站出来将责任都承担在自己身上,让在场的众人都怔了一下。
然后,站在一旁的幕僚忍不住低头,抿唇笑了。
而卡尼列城主只是淡淡地看了这个无礼的家伙一眼,然后就无视了舒洛斯。
他再一次看向伽尔兰,抬起右手按在胸口,微微俯身,低头向伽尔兰行礼。
他说:“初次见面,伽尔兰王子殿下,我是特威路尔城的城主,卡尼列。”
他虽然在以前前往王城述职时远远地看过伽尔兰王子一眼,但是面对面的见面,还是第一次。
死死地挡在伽尔兰身前的某位『吟』游诗人呆了一下。
“……啊?”
舒洛斯一脸懵然。
王子?
……什么王子?
伽什么王子?
这个城主大人是不是年纪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居然冲着他们喊什么王子殿下?
王子是伽尔兰,不是伽尔啊。
…………一定是太老了,突然受刺激,脑子就出问题了。
没错,是的,一定是这样。
就在舒洛斯在心底如此说服着自己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他拦在前面的手臂。
“别拦着。”
伽尔兰说。
“是我。”
他将舒洛斯的手臂拍了一下,用力压下来,让它不要继续拦在自己身前。
他说,“他在叫我。”
他瞅着那已经傻掉的『吟』游诗人,再次重复道:“我是伽尔兰王子。”
【不用担心,我是王子,我护着你。】
【我就是啊。】
『吟』游诗人的脑子在这一刻轰的一声,彻底炸开了。
伽尔。
伽尔兰王子。
不!他一定是在做梦!
而且还是噩梦!
想想他这些天到底做了些什么——
以为王子是女孩子的时候开口调戏王子。
后来知道了『性』别就不断用小少爷来嘲讽他。
还时不时对王子动手动脚。
他这只右手都不知道『揉』了王子那尊贵的头多少次了……阿芙朵弥尔女神啊……您最英俊的信徒要被剁手了!
而,最惨的是……
【啧,你要是王子,那我就是卡莫斯王了。】
卧槽!为什么我嘴这么贱为什么——
在心底里如此咆哮着恨不得狠狠甩自己几耳光把自己嘴巴抽肿的『吟』游诗人果断转身。
现在不落跑难道等着被砍头吗?
只是,火急火燎地想要逃跑的舒洛斯才刚迈出一步。
身后的少年像是识破了他的心思,从后面伸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
“你要去哪里?”
伽尔兰笑眯眯地问。
“我……那个……内急,找个地方解决一下……”
“哦。”
伽尔兰松手。
舒洛斯松了口气,拔腿就准备跑路。
可是,又刚跑了一步,少年那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声音就从后面传进了他的耳朵。
“还准备等下回去把那把弓要回来还给你的……”
即将迈出的第二步僵在半空中,舒洛斯怎么也动不了了。
那把弓对他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他也告诉过伽尔兰,那是养大他、教他『射』箭的导师在临死前送给他的东西。
那是他绝对不愿意失去的东西。
舒洛斯深吸一口气,转回身。
一脸视死如归。
“来吧,先挖眼,还是先割舌头?或者先剁手?”
伽尔兰:“…………”
他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舒洛斯一脚。
“行了,别装了。”
他没好气地说,“你知道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真的?不会治我冒犯之罪了?”
『吟』游诗人眼睛一亮,顿时松了口气。
“不知者无罪。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那些都不算是冒犯。”
伽尔兰好笑地说。
“所以,你就别演了,演得太过头就显得很假了。”
“有吗?我自己觉得还不错啊。”
“我可不觉得你是那种听了我的身份就缚手缚脚的家伙,而且,你要是真的害怕,早该跪下来拼命求饶了。”
“呃……”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城主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打扰一下。”
卡尼列城主注视着伽尔兰,皱着眉说,“殿下,您不待在王宫之中来这里做什么?还有,为何连随身侍卫都没有?王允许您离开王城吗?您这样未免也太忽视自己的安全了?而且,再过不久就有很重要的仪式要举行,您如果是擅自离开的话,是不是太过于任『性』了?”
城主虽然有五十多岁了,可是身体强健,一口气足足的,说起话来一气呵成,中间都没停一下。
而且,那些话,一句接着一句,带着极大的压迫感,步步紧『逼』而来。
再加上老城主自带的长辈特有的严肃气场,伽尔兰有些招架不住。
“等,等一下,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是,事情很复杂,一时说不完,我们要不先回城了再说?”
“明白了,殿下。”
卡尼列城主回答,没有继续『逼』迫下去。
“很荣幸您能来到我的城市,还有,我会立刻向卡莫斯王禀报您在这里。”
他顿了一下,看着伽尔兰。
“殿下您没有意见吧?”
“…………”
伽尔兰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没有。”
一脸严肃的老城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一干人等准备下山。
卡尼列城主留下几个侍卫,让他们暂时驻守在瀑布旁边,他决定在这个月里都让士兵轮换上山,看守这里一段时间,避免意外再次发生。
一边往山下走,伽尔兰和舒洛斯两人一边继续说着话。
“你居然骗了我这么久,等着看我的笑话,我说王子殿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跟你说过我是王子啊。”
“你那种说法谁会信——”
“一般都会信的吧?毕竟也没人敢随便说自己是王子……啊,倒是有一个敢说自己是卡莫……”
“停停停停停!我错了,我认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不说!”
两人正说着,突然,伽尔兰脚步一顿,突兀地停了下来。
舒洛斯没反应过来,还继续往前走了一步,才跟着停下来。
他在旁边看见了伽尔兰的脸,站住不动的伽尔兰此刻一脸难以置信,那双金『色』的眼睁得很大,错愕地看向前方,甚至还张了一下嘴,像是想要发出声音,但是又不知为何强忍住了。
舒洛斯下意识顺着伽尔兰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他也怔了一下。
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
是个陌生人,他从未见过。
那是一个极其引人注目的黑发青年。
无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宛如夜幕的黑发下,是一张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的极为俊美的面容,哪怕一贯自恋的某位『吟』游诗人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能比得过。
但一眼看过去,最先让人注意到的并不是那张俊美的脸,而是那个年轻人的眼。
金红『色』的眼眸,锐气十足,带着一种无形的锋芒,只是看过来一眼,就能将所有人压在其下。
“赫……”
卡尼列城主发出一个音,就咽了回去。
他没说出赫伊莫斯的身份,可是他那张脸板得死死的,看得出来他现在很是不快。
这一个两个不好好地待在王宫里,都到处『乱』跑是怎么回事?
不久之前还觉得这位殿下更加稳重,更加靠得住,比伽尔兰王子更适合成为王太子。
现在,老城主决定收回这句话。
赫伊莫斯迈步向伽尔兰走来。
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伽尔兰的身上,像是完全忽视了其他人的存在。
不知为何,震惊过后已经回过神来的伽尔兰看着赫伊莫斯向自己走过来,觉得有点紧张,还有点心虚。
他轻轻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可以想象得到,当初他不辞而别,赫伊莫斯一定非常火大。
此刻,看着赫伊莫斯向自己走过来,还有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目光,伽尔兰有种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
但是,先不说唯一一条下山的路被赫伊莫斯挡住了,就算有其他的路,他要是真的当着赫伊莫斯的面逃了……总觉得……他的下场会很惨。
所以,他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走到伽尔兰身前,赫伊莫斯低着头,目光一点点地从少年的脸上扫过。
像是在沙漠干渴已久的行人看到了甘『露』,一丝一毫也不曾遗漏。
那目光深邃得看不到尽头。
他深深地看着伽尔兰,像是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
赫伊莫斯伸出一直握着的左手,在伽尔兰眼前展开。
一枚青翠的孔雀石耳饰静静地躺在褐『色』的掌心之中。
旁边的舒洛斯一眼看到,吃了一惊。
“这是那时被抢走的耳环,怎么在你这里?”
伽尔兰也有些不明白,但是他没有多问,直接伸手去拿。可是,还没碰到那个耳环,伸到他眼前的褐『色』大手就躲开了。
他的指尖扑了个空。
他抬头,疑『惑』地看向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看了伽尔兰一眼,抬起右手撩起伽尔兰侧颊上的金发,动作轻柔地将其撩到耳后。
然后,他亲手将手中的那枚孔雀石耳环重新戴在了伽尔兰的耳垂上。
一点翠绿点缀在白皙的耳垂上。
从翠石上落下的白金流苏垂落在褐『色』的手指上。
赫伊莫斯低着头,注视那双同样也凝视着他的金『色』眼眸。
伽尔兰就在这里,在他身前。
他看得到,碰得到。
“还想去哪里?”
他问。
他的眼神本来是锐利的,可是在落在伽尔兰脸上的一瞬间,那利刃皆化为了绕指柔。
就连那低沉的声音里也盛满了柔软。
他说:“不管哪里,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