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伤重到了这个份儿上,凌阳郡王的身姿依旧笔挺。
不似七皇子会在皇帝面前哭着撒娇喊疼,却更叫人心里觉得莫名地难受。
“疼的。”明珠抿了抿嘴角,第一次垂下了自己的小脑袋,有些迷茫地说道。
当她看到他背后的血,滴落在自己的手上的时候,是真的疼的。
心里疼得厉害,不知原因。
她很不明白,可是却觉得此时滴落在她雪白小手上,那滴发黑的血滴,滚烫得厉害。
“阿凉。”她并不是在叫齐凉,只是喃喃地叫了一声。
没有意识地叫了一声。
“嗯。”齐凉顿了顿,轻声应了,垂头给她将那滴血擦干净。
“快回去罢。”昌林郡主抹了眼泪,勉强握着齐凉的手说道。
若说之前对于明珠与齐凉的婚事,她尚心中有些迟疑,可是今日看见齐凉不顾惜自己也要护着明珠的时候,她却突然觉得,什么都不必害怕了。不必担心齐凉会待明珠不用心,会粗心,会不耐烦。她感激齐凉感激得恨不能把自己能给的都交给他,见齐凉与明珠之间那自己不能融入的静谧,有些释然。
闺女长大了,也该出嫁了。
嫁给一个爱惜她超过爱惜自己的男人,以后会快快乐乐一辈子。
“去看看。”明珠仰头,与齐凉说道。
“好。”齐凉似乎只听明珠的,轻轻点头。
他修长的姿态美好得叫人心生恍惚,却扣着明珠的手不放。
第一次,明珠不想捅他几针。
“母后。”太子见齐凉伤成这样,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步上前,又忍不住讷讷地唤了皇后一句。
皇后压根儿没有理睬他,在他迷茫失落的目光里扶着一脸依恋的三公主,又招呼与明珠手牵着手仿佛并没有伤得严重的齐凉一同匆匆回了自己的宫中。
因七皇子是大功,皇帝也恐七皇子受到更重的伤害,几乎调集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待知道齐凉也受伤,皇后只怕也受惊,便命两个太医过来一同诊脉。皇后并不在意自己,只叫这两个满头是汗的太医一同往齐凉的里间儿去了。
此时齐凉趴在一张软榻上,背部朝天,明珠安静地侧坐在他身边,一旁是两个宫人满头是汗地给他退了衣裳。
这烧伤十分剧烈,齐凉的伤口与衣裳都粘合在了一处,往下退的时候,几乎是撕开了血肉。
齐凉只是面色平静地握着明珠的手,垂目。
“无事。”他轻声说道,不知是在安慰谁。
“疼的。”明珠看着那衣裳叫宫人一点一点地从这青年光洁白皙的后背撕下来,低声说道。
她有许多的药材,也有许多的药方子,还有许多的药丸药粉,可是在这个时候,却觉得心里乱成一团,不知该拿出什么来。
“疼的。”她瘪了瘪嘴,抖了抖自己的耳朵,有些委屈地小声说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湘怡县主呢。
太医们嘴角抽搐了一下,想到在皇帝面前疼得厥过去一回,又在往下退衣裳的时候再次疼醒了的七皇子,再看看眼前仿佛没有什么异样的凌阳郡王,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不过这时候不是比较谁更强大的时候,两个太医小心翼翼地上来,见齐凉的衣裳退干净了,那伤口越发鲜血淋漓,便抹着汗与快步进来的皇后低声说道,“那火球上有桐油,因此才这样严重,郡王这伤……”
“必要痊愈。”皇后走到明珠身边,双手扶在这个第一次有些软弱的小姑娘的肩膀上,轻声说道。
这个必须得有啊,又不是不想混了,太医们急忙点头。
“珠珠不要担心。还是那句话,亏了是落在阿凉的身上。”皇后心里心疼得不行,可是想到明珠与三公主似乎都很不安,连齐恒与齐梡这两个小孩子都顾不得害怕趴在齐凉的身边,她心里叹息了一声,叫宫人把自己身上繁重的凤袍脱了,轻松了些便与明珠柔声说道,“一个男人,就得在这个时候庇护女子,不然,大事临头自己迈不开腿儿,要来何用呢?”
“疼。”明珠嘴里只知道这句话了。
“是疼在他身上合适,还是疼在你身上合适,他心里什么都知道。”皇后含笑揉了揉明珠的小脑袋,和声说道,“我很欣慰。”
她欣慰自己养大的孩子,是这样会在关键时刻护着自己喜欢女孩儿的男人。
也欣慰明珠,看似没心没肺,可是却会低下自己骄傲的头。
一次意外变故,就什么都试出来了。
唯一叫她失望的,就只有……
太子目光有些疼惜地走到了齐凉的床边。
他是真的心疼堂弟吃了这样的苦头,那伤口别说太子心性颇有见识,然而此时看见了都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又有些后怕,仿佛这伤口也会落在自己的身上一般。只是此时他看着床上的堂弟,又万般地感激他,没有叫自己的两个儿子受到伤害。
他看着齐恒与齐梡趴在床边,齐梡年纪小,憋着小嘴儿就往床上爬,叫不耐的,脸色苍白的齐凉捅开。
他滴溜溜滚下床,哼唧了一声,又从头开始,又往床上爬。
齐凉再次不耐地捅开。
“叔父啊。”齐梡再接再厉,第三次往齐凉的身边凑。
“下去!”这讨厌的小狼崽子,凌阳郡王才不要承认方才把这小东西给救了呢,那不过是搂草打兔子,护住明珠方才连带护住这两个小鬼。他见太医在自己身上忙碌清洁包扎伤口,顿时冷哼了一声觉得自己亏了。
不过这时候没时间跟小狼崽子们计较这个,他只默默将明珠的手压在自己的面颊下,见她安静地看着自己,连身后的皇后都顾不得,虽背上剧痛,却又有些得意。
还说不喜欢他,这就藏不住了!
“喂本王吃药!”他恢复了元气,顿时微微抬起了头命令地说道。
他不想看她愧疚或是难过的样子,在他印象里,她总是骄傲地仰着自己的小脑袋,什么都不在乎。
那是他看见的,觉得最幸福的表情。
“吃药。”齐梡成了叔父的小狗腿,眼巴巴一同去看明珠。
“荷包里,红色外用,白色内服。”见明珠迷茫地看着自己,凌阳郡王继续命令,觉得自己威风凛凛。
“阿凉怎么知道?”昌林郡主就见太医们在齐凉背部的伤口里来回地折腾,看着就撕拉拉地疼,跟着吸凉气儿,又有些不解地问道。
她闺女荷包里的药材,她都看不明白。
“本王精通药理。”那彻夜无眠空虚寂寞冷的漫漫长夜,凌阳郡王是枕着厚厚的药书过下来的呀,那都是伤心事就不必说了。
也不必说凌阳郡王曾经多觊觎湘怡县主的小荷包,他嘴角微微勾起,见明珠垂着自己的小脑袋默默地翻自己的荷包,果然摸出了自己从前相中的药材,这才哼了一声将白色的药丸丢进嘴里淡淡地说道,“从前你说本王身边不必有药,因为身边有你了。”
“嗯。”这是当初给襄阳侯解毒丸时明珠的话。
“有你在,就好了。”齐凉只觉得清甜的药丸在口中化开,偏头,耳根子微微发红地说道。
“主人就是这个时候要庇护你的。”明珠瘪了瘪嘴儿,哼唧了一声。
三公主本在一旁抹眼泪,听到这里,那心里的后怕与愧疚顿时烟消云散,忍不住扭头闷笑了一声。
她见明珠紧绷的神色有些松缓,堂兄似乎轻轻松了一口气,又突然有些了然。
他连愧疚,都不愿她有。
“母后。”太子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唤皇后了。
他看着齐恒与齐梡难得对齐凉这样亲近,这亲近甚至胜过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看太子妃到了现在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又有些难名的难过。
“你回去罢。”皇后摸着明珠的小脑袋,见太子有些央求软弱地看着自己,她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太子的身后,婉妃畏畏缩缩地走进来,躲在太子的身后揪着太子的衣裳惊慌地看着自己。
这个太子喜爱得什么都不顾的女子确实生得美丽倾城,就算此时瑟缩害怕,却依旧有叫人怜惜,恨不能张开羽翼庇护的楚楚可怜。可是就是这么个女人,今日往死里坑了太子一般,叫太子只怕从此就要坎坷了。
“这是你选的路,选的人,本宫无话可说。”倾心爱惜,连母亲都忤逆,连妻子都顾不得的女人,却成了祸害自己,甚至会动摇他的太子位的人,皇后还能说什么呢?
自己选的人,哭着也得继续爱是不是?
“儿臣。”皇帝显然是对太子生出嫌隙来了,太子虽然稳重,可是却从未叫皇帝用那样疑虑冰冷提防的眼神看过,只觉得慌乱不已。
他有些敏锐地感到,只怕日后皇帝,不会如从前那般待他了。
“早就说过,活该倒霉。”齐凉吃了明珠的药丸子,觉得果然轻松了许多,见太子慌乱的模样,顿时冷哼了一声。
这时候不去看望皇帝,不去爱护替自己保护了君父的幼弟七皇子,倒跟着皇后瞎转,有什么用?
养得傻了。
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真以为皇帝心胸如同大海般广阔呢?撑死了是条小水沟!
他冷哼了一声,偏了偏头,飞快地抢走了明珠手里的荷包,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本王的!”他阴郁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