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西余光草草一扫,堵在院中的贼人,人头挨着人头,大约有十五六人。
为首一个单手举着火把,笔直的指向她们,火焰腾腾燃烧,灼刺得她的眼睛都有些疼。
举火把的人,云西却是识得。
正是客栈前门牵马的那个一眼大一眼小的伙计!
面对一众贼人气势汹汹的怒目相向,云西不动声色的收了刀片,手指轻轻一动,将匕首滑进袖口。俊俏的脸又扮出惊恐的神色,脚从李货郎头上悄然移开,隐在了云南的身后。
只有先示弱,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扮猪吃虎虽然是老套路了,但绝对屡试不爽!
自己一点功夫都不会,云南更不能与别人碰触,什么凌空飞到墙角,什么杀出一条血路对于他们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而且依照殷三雨方才的谈判经历来看,对方绝不是什么普通小毛贼,不仅意志极坚,而且心智极狡!
当下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示人以弱再伺机逃脱!
虽然殷三雨一直在护佑他们,但真到了关键时刻,真正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还等那老兵油子来救你们?”自以为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大小眼扬着手中大刀,得意的笑着,“别做梦了,之前有六个,现在又过去四个,一打十,臭兵痞子再牛也没甚的卵用。”
云西刚要开口,脑后忽然一疼,似乎被人狠狠劈了一手刀!
她悚然一惊!
想要回头,压在后脖颈的力道强横得令她根本转不了头,斜睨的余光只扫到一人黑色的衣襟。
身子一晃,瘫软着跌坐到了地上。
那人竟能做到悄然欺到她身后而不发出一点声响!
突然前面恍惚一个白影闪过,再向前看去,却再寻不见云南的身影。
一个恐怖的念头瞬间在她脑中炸响!
她都被人手劈了,那么云南也会?
一激之下,她已经瘫软的身子瞬间暴起浑身青筋,竟然挣扎着又站了起来!
她疯狂的四射视线,企图寻找云南的身影,颈后却又一疼,力道比之第一次更加凶狠。
晕厥的黑暗蓦地腾空而起,瞬间便将她完全吞没!
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秒,视线终于扫到了转角一抹浅淡的白色。
云南晕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正缓缓淌下一道深色的血迹。
“云南···”
她失声唤着,一阵揪心的疼痛铺天盖地的袭来,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昏得晕沉,周身无力,呼吸滞瑟,放佛陷在一只名叫黑暗的巨兽口中,任她如何挣扎,都只能被巨兽软腻腥气的舌头死死卷着,动不得分毫。
鲜热的腥气仿佛生铁锈蚀的气味,鼻不自觉深深一嗅,闻到最后却又觉得有腥甜丝丝的回甘。
不对,她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巨兽口舌的腥气。
是血!
大惊之下,她双眼猛然睁开!
四周一片昏暗,空气阴冷而潮湿,夹杂着一种霉变的腐败气味。
她猛地咳了一声,双手撑地,挣扎着坐了起来。
颈后传来一阵酸麻的疼痛,她捂着脖子沉沉呻吟。
四围没有窗,也没有门,却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几缕昏暗的光线正从头顶上方,黄纱幔一般飘忽忽垂洒下来。
云西忽然觉得这里不是地窖就是地下囚牢。
她抬起头,顺着光线用力向上看,有阵阵人声远远的传来,似乎有人声正在嬉笑。
天窗处的光线也很昏黄晦淡,应是夜里烛火的光。
她是怎么下来的?又昏了多久?
后脑又是一阵胀痛,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晕得她想吐,可甫一干呕,身上的伤又疼得她嘶嘶的吸着气。
眼睛终于适应屋中的黑暗,她捏着太阳穴,开始寻找着屋中通道,可除了半悬空在天窗上的一截木梯,什么也没找到。
木梯悬空很高,根本都不到。
她很可能是被人直接扔到地窖,每动一下,身子都散架似的吃不上一点力气,后背更是摔碎了一般火辣辣的疼。
为了恢复体力,她开始半伏在地上,扒着冰冷粗粝的石子地面,用力聚焦着视线,一寸寸的寻找。
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她仍强咬牙关,不愿崩溃。
只要没看到他的尸首,她就不会放弃,就不会流泪。
终于,在一处角落,她再次看到了那抹浅淡的白。
她的呼吸一滞,瞬间呆怔,片刻之后,她忽然疯了一样的向前扑了过去!
云南!
她在心底凄厉呐喊,口中却不敢发出哪怕一点点声音。
当指尖触及到那凡世罕见的丝滑而冰冷的触感,强压泪水的眼睛瞬时酸涩一片。
他···还活着吗?
她不敢多想他会受到多少只脏手的碰触,更不敢回想当时他口鼻流血的惨状。
她胡乱的摸索,终于摸到了他的脸,却是冷得冰手,只触手的柔软还存留最后一丝生气,口鼻处黏腻的血却又让她的心猛地一缩。
不要死···
她的手开始颤,她的心也开始颤,甚至连她的唇都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她以为经过了前世那些操蛋事,她已经心硬如铁。
即使面对死亡,她都不会再慌张。
但是这一刻,她竟脆弱得不过这轻轻一触,心就瞬间冻结,冰碎成渣。
这一刻,
她才发现他之于她的真正意义。
他不只是一件帮她过关的外挂,
也不只是一个帮她熟悉古代的向导。
他是一束光,
是她蜕脱心底阴暗,幡然重生的一束希望!
她曾以为,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所有的选择,所有的堕落,她都不曾后悔。
只要够强,她不在意任何手段,不在意任何代价。
只要能够强大到不再被人肆意欺辱,甚至是可以肆意欺辱别人的地步,一切就都值得。
可是今天,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后悔了。
那些肮脏不堪的经历,污秽至极的身体,她真的后悔得要命!
她真的很想回到十八岁那年,
一切的一切,全部重新开始,重新选择。
放弃那些偏激,放弃报复执念,就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
然而趟过的河流,终不能再踏进第二次。
直到,她遇到了云南···
一口咬破食指,她双手颤抖着摸索着他的胸,胡乱拔开衣襟,终于按住了他的心脏。
指尖的血珠,迅速滚动,带着血管里所有的血流一起呼啸奔腾,源源不断的注入云南的心脏。
眼泪并着汗水一同滑落。云西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她第一次偷盗,他足足半个月没有再理她。
她又是讲事实,又是摆道理,好容易才用千里投奔,前路凶险,云南又没有任何武力,自己只是想防身的理由说服了他。
她发誓再也不会偷了。
他幽然一声长叹,望着旷野的天空,“恶人再可恶,也不能成为自己堕落的借口,有一就有二,一次次去与恶人斗恶,只会让自己也陷进恶人的泥潭。斗恶的智慧有许多种方法,以恶制恶是最容易的一种,却也是危害最深的一种。”
说着,他转过头,露出一抹浅淡笑意,“我的妹妹,该是这世界上最高洁的女子,即便深陷泥潭,依然能坚韧的奏出一曲清凛铮然的白莲绽!”
虽然在笑,但云西总觉得他的笑里有一种忧伤。
她竟真的决定,遵循这一次誓言,不再偷盗。
时间似乎静止了,空气也在同时凝固。
“哎?灯怎么变蓝了?”上面有人惊讶的疑问,
“是蜡太次了。”另一个声音很是不以为意,没好气的骂道:“贼婆娘!连烛火钱都扣,见识短的浅眼皮子!哼,这不又变黄了吗?”
话音未落,云西已经瘫在了云南的身上,大口喘着气。
冰凉阴冷的地牢里,汗水却湿透了她的全身。
“他是你的男人?”
一个声音幽然响起,似喟叹又似呢喃。
云西惊警抬头,惕然的视线猛然向左边角落里扫去。
地窖里竟然还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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