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再醒来时,她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许久没反应过来,她是谁?
她在哪儿?
“太后娘娘!”一直守在床榻前寸步不离的迎雪,第一时间发现容嫣醒了,一瞬间整个长乐宫都忙碌起来,有给容嫣端水的,传吃食,叫太医来,找皇上。
在外面的容峥鸣询问了迎雪,迎雪说了一声可以进来后,他便大步流星地来到容嫣的床榻前。
容峥鸣跪到地上,双手握住容嫣的一只手,躬身把脸埋入了容嫣的手腕上,眼泪涌出来,几乎是泣不成声,“阿姐,你终于醒了……”
“峥鸣。”容嫣支撑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那么虚弱。
她更加诧异了,打量着周围,“我怎么了?我这是在哪?”
迎雪扶着容嫣坐起来,给容嫣擦手擦脸,再服侍容嫣洗漱,“太后娘娘,我们还是在长乐宫,暂时,皇上那边没有别的安排。”
容嫣满脸的狐疑,也有害怕和震惊,“长乐宫是什么地方?皇上?皇上又是谁?赫连墨吗?我为什么会在宫里?我怎么了?你们哭什么?你们为什么叫我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
“阿姐?”
迎雪和容峥鸣都愣住了。
过了片刻,容峥鸣才回神,几天没休息好,担惊受怕,黑眸里浮动着红血丝,嗓音沙哑地询问容嫣,“阿姐,你不记得了吗?”
“我记得什么?”容嫣蹙眉,反而不解地反问容峥鸣。
失忆,容峥鸣和迎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得出了这个答案。
但要说阿姐失忆了,可却记得他和迎雪,知道她自己是谁。
这时华良善带着一群太医过来了,容峥鸣和迎雪站到一旁,紧张地等待着华良善的诊脉。
过了许久,华良善结束诊脉,斟酌道:“太后娘娘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腹中胎儿也保住了,只是,她仍然患有心疾,体内的毒还没解,所以……”
跟之前确定容嫣怀孕时,司徒景行诊断的结果一样。
但,容峥鸣在这时才插上嘴,“阿姐好像忘记了很多事。”
赫连祁从宫人的传话中得知容嫣醒了后,他并没有来,而是让医术更高明的司徒景行过来了。
司徒景行被人推着进入寝卧,恰好听到容峥鸣的这句,心里先是一震,继而立刻快速上前,“峥……太后……容嫣……”
司徒景行连续换了三个称呼,在面对容嫣看他时那陌生迷茫的目光时,司徒景行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双手攥紧了轮椅,问出来时声音在抖,“容嫣,你还记得我吗?”
容嫣没有过去做太后娘娘时的庄严高华,也没有这段时间的淡漠心如死灰,这一刻她的是脸上竟然是少女时期的天真艳丽,明媚善睐,对着司徒景行摇了摇头,“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我应该记得你吗?”
司徒景行前一秒在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容嫣的答案,下一秒他忽然笑出来。
司徒景行靠向轮椅,笑声沙哑,透着悲哀和可笑,闭着的眼里热泪滚滚。
容嫣竟然失忆了,不记得他,不记得她曾那般欺骗他,让他爱上一个男人,性取向无法扭转过来,不记得她把他害得那么惨,更不记得她答应他的,以假死的方式离开赫连祁……这种种。
她竟然都忘了,全都忘了,凭什么?!
凭什么,她能全都忘了?
他也想忘,忘了就不会痛苦了,可他忘不了,容嫣却不负责任地忘记了他和跟他有关的一切。
她凭什么能这么心安理得,让他如何甘心?
“容氏这种只记得一部分人的症状,”华善良在跟太医们讨论,一时也没得出定论,沉思着道:“这样,容指挥使,你把容氏以前见过的人,尽量都找来,让她分别认认再说。”
容峥鸣点头,连忙去安排了。
等容嫣坐到大殿内后,很多人她都一一见了。
她不认识李育泉,沈瑾书,几个她以前时常见的朝臣、顾轻舟,没能来的比如赫连逸和温语柔,拿画像给她看,她也摇头。
她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记得了。
从早上到晚上,天都黑了,容嫣终于不耐烦,不想认了时,容阔和容夫人过来了。
“爹,娘!”容嫣一瞬间恢复了精神,双眼明亮,喊着容父容母的同时,在几人惊讶的目光下,自从入了宫后再没有了以前的天真烂漫的她,这一刻却欢喜雀跃地朝容父容母扑了过去,埋怨,撒娇。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哪?这里好多人我都不认识,你们是来接我的吧?爹,娘,我们回家吧,现在就回家,我好累好饿啊。”
容阔和容夫人已经知道了女儿的状况,来的路上都特别忐忑,怕容嫣连他们都不记得了。
但结果是容嫣不仅记得,而且她像在少女时期一样,扑入娘亲的怀里撒娇,闹着要回家,说她饿了累了。
她的女儿啊,容母紧紧抱着女儿,泪如雨下,她的女儿几年前从容府出嫁,新婚夜就被赫连墨抢入宫里,她没等到女儿的归宁,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见过女儿一面。
直到女儿做了太后娘娘。
可做了太后娘娘的女儿,跟以前天真明媚的女儿截然相反。
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却比她这个当家主母还要稳重庄严,这几年做着运筹帷幄算无遗策,跟那些狡猾城府的朝臣勾心斗角的上位者,对她的情意没变,可母女两人却产生了距离,她好像失去了女儿。
直到此刻。
太后娘娘哪会说自己饿了,累了,只有她的女儿,她的嫣儿才这般随心所欲啊。
“回家!回家,嫣儿,爹娘带你回家……”戎马一生的容阔大将军,面对着女儿失忆后回到少女时期的性情,他也满脸的泪。
真好,女儿不记得所有的苦难了,真好啊。
“从容氏的表现,大概可以得出结论。”华良善和司徒景行,一众太医一直没离开,通过这一天对容嫣的观察,华良善道:“她可能只记得自己在容家的一切,只认识容家人了。”
容峥鸣用力抿了抿薄唇,走过去低声询问,“我阿姐在八九岁的时候就认识当今圣上了,你说她只记得自己在容家的一切,当今圣上跟她有很多在容家的记忆,那么,她还记得当今圣上吗?”
在容嫣昏迷不醒的这七天内,赫连祁已经登基了,当今圣上指的自然是赫连祁。
华良善如今隐约猜出了赫连祁和容嫣的关系,对此讳莫如深,跟一众太医交流了片刻后,摇头,“不能确定,皇上没出现在她面前,不知道她还记得不记得,要不然先提提皇上的名字?”
“等一下。”司徒景行坐在轮椅上,双腿间搭着毯子。
这期间他低垂着头,沉默不语,双手一直紧攥着轮椅,面色冷寂,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听见华良善的提议,司徒景行蓦地回过神,抬起脸时,压着心里的情绪,语气严肃道:“容氏的这种情况我以前遇到过,她这是在遭遇或对抗重大压力后,其心理状态产生失调的后遗症。比如生命遭到威胁,伤害、身体或心灵上的胁迫,我将此定义为重大打击后遗症。”
这要是来自现代的穿越女,就会知道容嫣这症状是应激,也就是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不过在司徒景行的解释中,在场的人懂了。
容嫣前世被赫连祁一剑穿心,即便重活一世,身体上没伤了,却给她心灵上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恐惧和阴影。
这个阴影一直伴随着她,她只是压在了心里,表面若无其事,但并没有摆脱掉这个阴影。
而七天前,赫连祁射来了一箭,让前世赫连祁对她一剑穿心的场景重现,无疑是刺激到了她,让她的大脑开启了自我保护模式。
所以她只记得自己无忧无虑恣意妄为的少女时光,而入宫后遭遇的磨难,伤痛,所有不好的记忆,以及在那之后遇到的人,她全都遗忘了。
“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无疑是皇上造成的,她没有提及皇上,那就是也忘记了皇上,我们不能再提起皇上这个人和与之有关的一切,否则会更加刺激到她,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司徒景行在意识到容嫣最遗忘的人是赫连祁后,他心里忽然平衡了,好受了。
容嫣连赫连祁都忘了,好啊,真是好啊。
既然这样,容嫣忘了他就忘了他吧,他希望容嫣永远都不会好起来,永远都遗忘了赫连祁。
他和赫连祁在同一个起点上,不,容嫣的创伤是赫连祁造成的,容嫣的大脑在保护自己,那么她就会刻意避开有关赫连祁的一切,在赫连祁出现时,抗拒排斥赫连祁。
而他,容嫣虽然不认识他了,但不会排斥抗拒他啊。
如果这是一场他和赫连祁的棋局,他已经占了先机。
容嫣被迎雪哄着坐到一旁吃东西,吃得双眸灼亮,津津有味,显然宫中的吃食让她很满意。
之前她吃什么吐什么,没有胃口,现在却食欲大开,吃相优雅好看,却一会儿功夫就吃了好多东西。
容峥鸣看着这一幕,几乎是热泪盈眶了,只觉得阿姐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好。
他走过去,低声对父亲和母亲说明了容嫣的情况。
两人抹着眼泪,心情复杂,但更多的也是开心,笑着,目光无比怜爱温柔地凝视着女儿。
容母在容嫣吃东西时,哽咽地叮嘱着慢慢吃,还有很多,拿着手帕给女儿擦嘴,盛汤给女儿。
容嫣这一顿吃得顶过去十天的饭量,终于吃饱喝足后,对着陌生的环境和那么多陌生的人,她还是想回家,“母亲,我们能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