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容嫣捂住嘴,泪如雨下,同时也看到了赫连祁崩裂的伤口,就在琵琶骨。
他穿着那么厚的衣服,可涌出来的鲜血还是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浸湿了,留下深色的痕迹,蜿蜒到腰腹,再往床榻上滴落。
容嫣伸手去抓赫连祁。
他那么高的身形,之前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容嫣是个没多大力气的女人。
但这一刻她轻易就把赫连祁抓到了面前,赫连祁孱弱轻薄的程度,仿佛衣服的包裹下只是一副骨头架子。
赫连祁在躲闪,拼命挣脱,哀求,恐惧地流着泪,“别碰我,别碰我,疼,好疼啊,你松开我……”
然而面前的容嫣在他面前是如此高大强健,正如蝼蚁和大象,他被容嫣抓着根本逃不掉,便惨叫,声嘶力竭,绝望,仿佛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他呼吸不畅,粗重地喘息着。
容嫣一手按着赫连祁,另一手“刺啦”扯开了赫连祁的胸膛。
下一秒,触目惊心,让她一阵阵晕眩。
赫连祁的琵琶骨不仅被铁链穿过去,且整个胸膛每一处都被割了肉,有的地方已经深可见骨了,血腥惨烈,看一眼就让人心惊胆战……容嫣的身形摇晃着,几乎站不稳。
这时,容嫣的手腕突然被赫连祁的两手抱住,紧接着赫连祁就狠狠咬上了她的手腕。
他一点都没有留情,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容嫣疼得厉害,出于本能地拽着自己的手腕,推着赫连祁。
但刚刚还没有攻击力虚弱如纸片的男人,这一刻却爆发出了无限的力气来,牙齿刺入容嫣的血肉里。
她那么细瘦又娇嫩的手腕,几乎要被赫连祁咬断了。
“你个疯子,放开!”赫连逸在一旁拉着赫连祁,拉不开他就喊了侍卫来。
几个侍卫上前拉赫连祁,赫连逸抽出一把剑,就朝赫连祁刺过去。
“不要!”乌孤媚手里端着药碗,“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她扑过来替赫连祁挡住了那一剑,哭着劝赫连祁,“祁儿快松口,你再不松开,他们会杀了你的嫣嫣的!”
这句话对赫连祁起了作用,他从容嫣手腕上咬下一块血肉来,往后又退到了床榻的角落,展开双臂把“嫣嫣”护在身后。
男人的银发上沾染的都是鲜血,嘴角噙着一抹殷红的血沫子,目光凶狠地盯着容嫣,防备着,全身紧绷炸毛的样子就像一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雄性老虎,在拼了他最后的力气,拼了命地保护他的伴侣。
乌孤媚的肋骨被刺伤,却支撑着挡在床榻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哀求着容嫣,“祁儿已经被你们母子折磨成废人了,他痴傻了,对你们一点威胁都没有了,求你们,求你们放过他,饶了他一命吧……”
容嫣的手腕上是两排牙印,赫连祁用了狠劲,就像野兽撕咬猎物,在容嫣的手腕上刺破了一个又一个小洞,血肉模糊,流血不止。
容嫣疼得浑身爬满冷汗,说不出话来,她被咬了一下手就这么疼,那么被穿了琵琶骨的赫连祁,该有多疼啊,他可是从来没有喊过疼的男人啊。
容嫣的眼角余光瞥到侍卫在赫连逸的示意下上前拖乌孤媚,要对赫连祁动手。
容嫣苍白着脸色,额头上冷汗涔涔,抬高声音呵斥,“住手!”
“母后。”赫连逸脸色难看,想说些什么,却止在容嫣扫过来的一眼里。
他用力抿了抿薄唇,上前拉住容嫣的手,“母后,我们回去吧。”
容嫣看了赫连祁许久,对于痴傻的赫连祁,她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滋味,只在离开前吩咐道:“让华良善和太医院所有太医,给赫连祁诊治,善待整个摄政王府。”
司徒景行医术好,但她不放心司徒景行。
之前她以为司徒景行是赫连祁的人,但好像不是,司徒景行似乎跟赫连祁有仇。
而檀曜,因为逆天改月鸢的命,他时刻遭受着反噬,隔三差五就昏睡。
赫连逸低垂的目光里一片阴鸷,并没有反驳容嫣,母后没有看到赫连祁身上其他的伤,不知道他做的那些,以为有华良善和太医就足够了。
但其实,怕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赫连祁了吧。
在路上,赫连逸给容嫣简单包扎了伤口,回到长乐宫立刻传了司徒景行和一众太医来,直到守着容嫣歇下了,他才返回御书房。
赫连逸下了一道旨,“将赫连祁府里的护卫奴仆们,尤其是那个被称为神医的华良善,全都抓起来入了大狱,抄了赫连祁的家……”
整个摄政王府里只留下了乌孤媚和赫连祁,那两个被赫连祁认作“嫣嫣”的女子,当然也没给赫连祁留下来。
赫连逸不允许赫连祁活在他自己构造的美梦里,现在他把赫连祁构造的世界再次击碎、摧毁,赫连祁受到的打击会更大,赫连祁就会痴傻的更彻底。
他更不可能听母后的,让任何人去医治赫连祁,甚至抓走了华良善。
赫连祁身上新伤加旧伤,身中剧毒,还加上蛊王时刻带来的反噬。
马上冬天就要来了,赫连祁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不,赫连逸可以断定,赫连祁连半个月都撑不过去。
偌大的摄政王府从外面看没什么变化,但里面已经被抄空了,风行云带着护卫们反抗中,幼帝的人和王府的护卫都牺牲了不少。
府内都是尸体,鲜血,随着门从外面被关上,如同一个巨大的牢笼,关起了痴傻身受重伤的赫连祁。
无人照顾他,他构造的世界再次被摧毁,“嫣嫣”也离去后,他就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连饭都不知道吃,也不会喝一口水的痴傻之人。
赫连逸让他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这件事你们要秘密进行,尤其是太后娘娘那边,一定要瞒着,谁若是走漏了丁点消息,朕诛了他的九族!”赫连祁威严地吩咐,浑身都是暴戾狠辣。
现在谋逆派没有被完全清除,还要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不能让人知道了赫连祁的状况。
世人都会误以为赫连祁只是被软禁在府中,没受刑被折磨,其他的包括吃穿用度都跟以前一样。
这样瞒着,那些对赫连祁忠心耿耿的一些谋逆派,就不会孤注一掷造反。
赫连逸不管容嫣是终究舍不得杀赫连祁,还是在顾全大局,他都不能让容嫣知道他对赫连祁做的一切。
这段时间,因为赫连逸自己就能处理好政务,再加上沈瑾书和檀曜一众保皇派的辅佐,谋逆派渐渐失势,容嫣放下心来。
而且作为女子,干政太多,到时候只会对幼帝亲政不利,她也得养身子。
所以这段时间她并没有过问太多前朝的事,又忙于清理后宫赫连祁的人,赫连逸便趁此架空了容嫣。
在赫连逸看来,只有母后手里没有权利,没有可用之人了,她就算对赫连祁心慈手软,她也保不住赫连祁了。
赫连逸负手立在窗前,精致的面容上却是扭曲和疯狂的,无论如何他都要赫连祁死,死在他对母后最愧疚的一年,死在他最爱母后的一年。
他要赫连祁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悲凉又凄惨孤独一人地死去,无人为他哭泣,更无人为他送终。
摄政王府的一切都被搬空了,乌孤媚好不容易藏了一些药,她自己还受着伤,却只简单地包扎,并没有上药。
奴仆们都不在了,只有她和赫连祁。
她亲自给痴傻一动不动的赫连祁包扎胸膛的伤口,上药,花费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这期间连视赫连祁为仇人的乌孤媚,都不忍心看赫连祁身上的伤,手一直在抖,一边喊着赫连祁,柔声哄着,让赫连祁配合,一边眼中涌出泪来。
到后来乌孤媚去给赫连祁熬药,是仅剩的最后一包药了。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赫连祁竟然败得如此彻底,她只知道赫连祁不能死,赫连祁活着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如果赫连祁恢复过来了,这次他对容嫣绝不会再有半分情意,他一定会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找容嫣血债血偿。
他们自相残杀,她的目的达成了,等以后赫连祁登基了,她再找理由让赫连祁灭苗疆杀,乌孤亭。
她要复仇,要复国。
那最后一包药乌孤媚给了赫连祁,接下来再怎么弄到药,她会再想办法。
乌孤媚熬药用了三刻钟,熬好后便放在托盘上,现在赫连祁不能离了人,她匆忙端着药,进了赫连祁的寝卧。
结果,乌孤媚找遍了整个沧澜院,竟然没看到赫连祁的身影。
她心里一阵担心恐慌,现在赫连祁神志不清痴傻了,再摔一下,掉到湖里了,那就没命了。
乌孤媚灯笼都顾不上拿,在黑漆漆偌大的王府里找着赫连祁,找了整整一夜。
她磕破了腿,摔伤了,在空荡的王府里呼唤,嗓音都嘶哑了。
天快亮的时候,乌孤媚想到风行云被抓走前叮嘱她的,如果主子人不见了,那他可能是去了冰室。
对,她给赫连祁包扎伤口时,赫连祁不配合,挣扎,要跑出去找他的嫣嫣,问她嫣嫣在哪。
她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答应了带赫连祁去找嫣嫣,但因为没做到,赫连祁就自己去找了。
他以为容嫣在冰室里?
乌孤媚没去过冰室,但风行云告诉了她位置,她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去,进了冰室后,果不其然看到了赫连祁。
然而,此刻的赫连祁却躺在一张冰床上,身下是乌孤媚看不懂的阵法,更让乌孤媚震惊的是,赫连祁不仅换上了一身白衣,甚至只是一夜之间,他竟然满头银发!
他整个人都是一片雪白,俊美刚毅的脸,薄唇,所有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一点血色,他躺在冰床上,无声无息,更像是跟周遭的冰雪天地融为了一体。
“祁儿……”乌孤媚做赫连祁的母妃久了,入戏太深,她跌跌撞撞地奔过去,跪在了冰床前。
赫连祁双眸紧闭,睫毛如扇扑在苍白的眼睑上,如一个没有生命美到极致让人震撼的艺术品,胸膛都不再起伏。
乌孤媚哆嗦地抬起手,去探赫连祁的鼻息。
下一瞬,她猛然间跌坐到地上,喃喃自语,“祁儿,怎么会?怎么会……”
乌孤媚失魂落魄,过了很久她才缓过来,扑过去抱住赫连祁嚎啕大哭,“祁儿,你醒过来,醒过来,你怎么不再等母妃一天,再等等啊……”
她已经跟邪祟取得了联系,邪祟躲了檀曜这么久,如今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它不得不铤而走险出现。
它要帮赫连祁东山再起,要赫连祁入了魔,六亲不认去复仇,杀所有人,颠覆整个天下。
可终究,它还是来晚了一步。
赫连祁死了,真的死了。
*
这一夜不知为何,容嫣一直辗转反侧心神不定,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这样了,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事要来临一般。
容嫣实在躺不住了,便起身穿衣洗漱,在宫人的陪同下,去找了住在另一个宫殿里的檀曜。
檀曜如往常一样没躺着,正坐在蒲团上打坐,手腕上圈着一串沉香佛珠,闭着眼。
在容嫣的动静从几百米外传来时,他缓缓睁开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那双眸不同于往日的淡漠无欲,而是里面浸染了一层鲜红色,额间金色的山字纹也仿佛被浮上了一层血红。
紧接着檀曜突然弯下腰,一口血吐了出来。
容嫣敲了很久的门没得到回应,便让李育泉去开门,先进去看看。
李育泉很快返回说了什么,容嫣脸色微变,疾步走进去,只见檀曜倒在台案上。
“圣僧!”容嫣在宫人的帮助下扶了檀曜起来,低声喊着檀曜。
檀曜那琥珀色的眸子睁开了一瞬,薄唇艰难地吐出话来,“赫连祁……赫连祁,死了……他不能死,他死了这个世界就会被邪祟吞噬,我和赫连祁是,是……”
容嫣几乎听不到檀曜说了什么,檀曜后半句没说出来,人便彻底陷入了昏迷中。
李育泉去探檀曜的呼吸,没探到,他大惊着喊其他人来探。
其他人也没探到,李育泉跑着去找司徒景行来。
司徒景行给檀曜诊脉,诊了很长时间,脸色凝重,檀曜的状况比之前每次都严重,他处在了休克中。
而司徒景行跟之前一样,不知道怎么用药,只能做一些急救,却徒劳无功。
“太后娘娘……”司徒景行转头要询问容嫣该怎么办,却见容嫣呆坐着,失魂落魄。
在他喊了一声后,容嫣猛地回过神,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就往外狂奔而去。
外面的天空纷纷扬扬飘扬着什么,值夜的宫人们过了很长时间才确认竟然是雪!
漫天飞舞,鹅毛一般,盛夏酷暑的天气,竟然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