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祁终于还是妥协了,在乌孤媚“咣当”扔掉匕首后,他大步冲过去,给乌孤媚包扎处理伤口。
乌孤媚被安置到床榻上,满脸的泪痕还没干,紧拽着赫连祁的胳膊,痛苦破碎地哀求着,“祁儿,你守母后一会儿吧?自从我们全家上下四百多口被灭后,母妃一次好觉都没睡过,母妃害怕,痛不欲生,母妃睁开眼是你外祖母他们站在面前,闭上眼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噩梦不断……”
“母妃睡吧,儿臣在这里陪着你。”赫连祁给乌孤媚掖着被角,宽厚的手掌在乌孤媚肩背上轻拍着。
年少时他镇守边关总是在外打仗,一年都不一定回来一次,后来成亲了,还没来得及孝顺母妃,摄政王府就发生了大火。
时隔这么多年,他终于和母妃重逢。
母妃已经年老了,他该多抽出时间陪陪母妃,尽自己身为儿子的孝心。
只是嫣嫣,赫连祁抬手撑住额头,金眸里泛红,心痛如刀绞,他和嫣嫣怎么办?
难道母妃和嫣嫣就不能共存,非得逼着他选一个吗?
赫连祁在床榻旁假寐,结果不过半个时辰,乌孤媚便开始梦魇,在沉睡中绝望,痛苦,恐惧,嘶喊哭泣,苍白的脸被泪水浸湿。
赫连祁正安慰着,她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头发散乱,浑身冷汗,久久没回过神。
直到赫连祁喊她。
她转过去看赫连祁,过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抱住儿子宽厚的肩背嚎啕大哭,泣不成声地说着,“祁儿,母妃又梦到了你的外祖母,舅舅,姨母所有白氏的亲人,他们又痛又怒地质问母妃,为什么不给他们报仇?他们死的太冤了,他们的戾气太重,亡魂游离在这世间,成了孤魂野鬼啊。”
“祁儿那个时候请人做法事,超度他们了吗?”
这些话的杀伤力太大了,时刻都在提醒着赫连祁他们全家和赫连墨的血海深仇,让赫连祁无法心安。
“儿臣,儿臣……”赫连祁答不上来,他没有给死去的亲人们超度。
那个时候他安葬了亲人们,就去找了容嫣,几年间被困在跟容嫣的爱恨情仇里,他甚至没常去祭奠亲人们,给亲人们扫墓。
此刻在乌孤媚的一番话中,他是如此不孝、罪孽深重。
“没关系,祁儿只是一时色令智昏,只要你现在清醒了,母妃便不怪你,母妃原谅你,等我们回到了大祁,母妃再请人超度他们。”乌孤媚眼中的泪汹涌不止,手抚着赫连祁颤抖的背,怪儿子不孝,可也心疼儿子。
几天赫连祁都没见到乌孤亭过来,这日陪着乌孤媚一起用晚膳时,他看着母妃淡漠的脸色问:“母妃,你和苗疆王之间……”
“她爱得是我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乌孤媚。”提到乌孤亭,乌孤媚清丽的眉眼间都是冷意,“当年母妃助他坐上王位,他却恩将仇报,在乌孤媚回到苗疆探亲时,乌孤媚故意串通了巫医,告诉他只有我的心头血做药引,就能完全治好她的病。”
“乌孤亭便把母妃抓了起来,命人剖了母妃的心口,每天取一碗母妃的心头血给乌孤媚做药引,整整半个月,半个月啊!”乌孤媚回忆起来,全身颤抖痛苦不堪,掩面哭泣。
“母妃想报仇,要乌孤亭血债血偿,可是现在容嫣帮着乌孤亭那个人渣,拿捏着母妃的命,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不过好在母妃占了他最爱的女人的身体,他便不来了,母妃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他休想和最爱的女人在一起,母妃绝不会成全他们!”
“然而另一方面,母妃占了他心爱的女人的身体,想必这几日他正想办法将母妃驱逐出乌孤媚的身体,在此之前,他不会放我们离开苗疆的。”
赫连祁递了手帕给乌孤媚,“母妃不用担心,儿臣已调了十万大军来,这种情况下嫣嫣只会权衡利弊,她怕儿臣孤注一掷,所以不会以你的命为要挟,帮着苗疆王留住你的,苗疆王若是跟我们开战,我们便灭了苗疆,到时儿臣带着你离开苗疆,我们回大祁。”
“真的?”乌孤媚猛地抬起头,被泪水浸湿的脸上全是欣喜,抓着赫连祁的胳膊拍着,“这样太好了,太好了!祁儿,母妃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大祁,哪怕死了,亡魂都要回到故土,跟自己的亲人团聚。”
“母后现在好好的,不要说亡魂不亡魂的话了。”赫连祁眼里微红,顿了顿问:“初婵呢?母妃要带着一起走吗?”
乌孤媚点头,“当然要带走!母妃和乌孤亭的仇恨与婵儿无关,她是无辜的,乌孤亭不喜欢婵儿,从来没管过婵儿,还故意把婵儿送到萧南惜手里,利用婵儿达成他的目的,他不配为人父,他既不在意婵儿,便不会跟母妃抢婵儿。”
赫连祁:“现在妹妹被乌孤亭关了起来,估计是要以妹妹要挟我们,强留下母妃占有的这具身体,不过母妃放心,我会救出妹妹。”
“祁儿,容嫣以母妃的命压着不让你造反,那我们回到大祁后,你抄了容家,将所有人抓起来,以此要挟容嫣,到时容嫣还敢不给母妃解毒吗?她斗不过我们,实在不行,母妃便死了,绝不会成为她牵制你的筹码,不做你的拖累,祁儿,你得为我摄政王府上下四百多口报仇啊,你想想你的外祖母,舅舅他们……”乌孤媚说到这里,便又悲痛欲绝,以泪洗面。
赫连祁听不得这些话,他不相信母妃对容嫣的指认,可赫连墨害他全家是真。
他要赫连墨血债血偿,便不能让赫连墨的儿子赫连逸做这个皇帝,他得杀赫连逸,把赫连墨的江山抢过来,自己当皇帝。
可如果这样的话,他和嫣嫣就真的是政敌了,他们别说在一起了,嫣嫣会跟他拼命的。
母妃逼着他在仇恨和嫣嫣之间选一个,他选不出来,对于母妃给的压力,也只能拖着,“儿臣会些医术,会解毒,给母妃你诊过脉了,檀曜给你下的不是毒,他是得道高僧,给你服下的很有可能是打散母妃魂魄,让你脱离乌孤媚身体的丹药。”
“等回到大祁后,儿臣抓了雪梅大师,让雪梅大师给你解除了,我们便不用受制于嫣嫣了,等以后……”
他先拖着母妃,以后废不废幼帝,再说吧。
*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母后!”
从乌孤媚变成白洛薇后,乌孤亭强行拉走要找过去的初婵,命人把初婵关在了他和白洛薇的寝宫里。
初婵性子安静乖巧,一开始她还没有大吵大闹,被关了几天后她发了脾气,抓起寝宫里的东西要砸。
却在下一秒想到这些都是母后的,她又停住,气得只能在原地跺脚,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
“乌孤亭你又关我!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寝宫内只有琥珀陪着初婵,她抱着初婵安慰,“公主殿下,王上不让你在这个时候找王后,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别闹了,奴婢给你弹你母后的琴听好不好?”
初婵低着头沉思了很长时间,“我不找母后了,你告诉乌孤亭,我要见他!我要找他,我有些事问他,他要是不见我,我就绝食!”
“公主殿下可不能这样,奴婢这就派人去请王上来。”琥珀放开初婵,连忙走出去传话。
初婵趁此机会就往外跑,结果被两个护卫架了回来。
她气得踹他们,咬他们,闹得累了,便只能等着乌孤亭过来。
*
此后,赫连祁的事容嫣果真一点都不管了。
只要赫连祁不来招惹她,赫连祁没有动作,她处在弱势,自然不会主动去挑战赫连祁。
檀曜在苗疆这里一个很大的寺庙里开法会,他在全天下都很有名,不仅在佛学方面很有成就,且学识渊博,思想也很开阔。
檀曜善于集思广益采取百家之长,他的研究不局限在佛教,还向道教学习,吸取道家的先进理论,来充盈佛学的不足。
檀曜八九岁时出家,心性非常坚定,进入佛门之后,潜心研究佛学,一门心思推广佛教文学,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游历多个地方,广结朋友,既恪守佛家规则,又不呆板保守,很得名人义士的好评。
所以除了苗疆的信众,很多其他地方的信众也不远千里赶来,他们中有不少是一路朝拜而来的,那场面极为壮观又震撼。
檀曜开法会的寺庙人满为患,外面延伸五百米都是信众,不管能不能听到檀曜在大殿内的讲经,他们也还是那么虔诚狂热。
因为离檀曜近的位置有限,所以信众们甚至不睡觉,就在寺庙外排队,以便能抢到一个离檀曜最近的位置。
前两天容嫣不知道信众们这么狂热,所以她都是和檀曜差不多一起起床,要等开了法会后,才回来吃早膳。
容嫣没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换上一身苗族的服饰,等檀曜在一众僧人的跟随下离开了,她才赶往寺庙。
结果,只能排到了寺庙外五百米的高阶下。
那么远的距离,一眼望去全都是信众,别说看到檀曜了,她根本听不到檀曜的讲经。
容嫣觉得没意义,并不执着,转身要回去。
结果身侧的一个苗族姑娘拉住她,“哎?你不能走,走了就是对圣僧的不尊重,那就求不来圣僧的庇护了。”
这些信众真是把檀曜想象得太神通广大了,容嫣一时脱不了身,只能跟其他人一样盘腿席地而坐。
那姑娘见容嫣没买蒲团,把她自己的蒲团拉过来给容嫣了。
她不拘小节地坐到地上,满脸的春意,根本不是来听檀曜讲经的,凑近了容嫣小声问:“姐姐,你见过圣僧吗?据说圣僧长相俊美风华绝世,脱俗出尘不似凡人,我要是能见上他一面就好了。”
容嫣对姑娘的苗族方言只听懂一句,心里在想她天天见檀曜,并且朝夕相处,一日三餐他们几人都同桌吃饭,下午她由檀曜带着翻译梵文。
晚上他们散步摘花,然后檀曜回房念经打坐。
她和安平安安静静地不打扰,在一旁插花,教安平读书写字。
“据说圣僧住在王宫里,要不然我们想办法混进王宫?”姑娘邀请容嫣,拉着容嫣。
容嫣找各种借口推脱,但奈何那姑娘即便跟她语言不通,也能聊到一起去,非得找个同伴干这么离经叛道的事,全程拉着她,法会结束后还不放她走。
姑娘一直在央求她,埋脸在她肩上不断地蹭着,对她撒娇,叫她姐姐,各种赞美之词。
容嫣没办法了,只得边说自己的语言,边比划,能让姑娘明白,“其实我有幸见过檀曜圣僧一面,你给我几天时间,我画一幅他的画像给你。”
“真的吗?”小姑娘也知道混进王宫不容易,听到容嫣能提供檀曜的画像,她双眼亮了起来,顿时心花怒放,紧紧抱住容嫣。
苗族姑娘身上的银饰作响,天真烂漫,喊着姐姐你人美得真是神女下凡,激动地要亲容嫣的脸。
容嫣及时躲了过去,一脸麻地看着大殿。
却不知檀曜已经结束了讲经,不知何时在一众信众狂热的注视中,从大雄宝殿中缓步走了出来。
寺庙幽深,佛面生辉,古树上红带飘扬。
佛子手持念珠,身上的法衣随着迈出的步子而动,似浑身都散发着佛光,从一级级台阶上下来时,如从云端而来的神只,庄严圣洁,不可侵犯。
信众们都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在他经过时屏住了呼吸,心里撼动,大气都不敢出。
容嫣看着檀曜于上千信众中,目不斜视,神色沉静,向她走来,她忽然有种莫名的紧张。
这要是被檀曜特别对待了,那这些假信众真狂热女粉们,还不得嫉妒恨死她?
容嫣的外貌气质都极为出众,因为来听经,打扮上很素净。
但即便这样,还是于千人中脱颖而出,让人惊鸿一瞥间便停驻,心驰神往,所谓的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因此在檀曜向她的方向走来时,信众的目光都向她投来。
那些捧着供佛之花要献给檀曜的姑娘们,因檀曜没在她们身侧停留而黯然神伤,在注意到容嫣后,满满的愤怒嫉恨都朝容嫣压去。
容嫣想跑,但要是跑了,那就更让人误会了,她只能僵硬地站着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