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景行心里一片冷寒,面上若无其事地对容嫣禀报,“顾侍郎胸口的剑伤没有性命之忧了,好好养着,他还年轻,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就是眼睛……”
“因为毒烟已经侵入到他的眼睛里,给他的双眼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所以哪怕是草民,也无能为力了。”
容嫣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听到这个结果,胸口还是有些闷,绞痛感比过去每次都盛。
她紧蹙着眉心,弯下腰抬手按住了心口。
赫连祁肝胆俱裂,满是暴戾的目光扫向司徒景行,握着容嫣的手腕递给司徒景行,语气阴寒地威慑,“给本王的王妃看看。”
“是。”司徒景行取了手帕垫在容嫣的脉搏处,两根修长好看的手指搭了上去,凝神诊脉,那面上的神色是沉重的。
过了片刻,他让容嫣换另一只手,又诊了很长时间,才收起手帕道:“太后娘娘的身子不是很好,其一,可能是在生幼帝时遭遇了难产,后来没养好所导致的,太后娘娘几乎没有再怀孕的可能。”
“其二,太后娘娘的五脏六腑都有衰竭的征兆,属心肺功能最为严重,如今已患上了心疾。”
当初江箬瑄给容嫣下的那种毒,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容嫣的五脏六腑的侵害损伤越来越严重,目前除了要彻底给她解毒外,还要治疗她已经被损伤的心肺。
赫连祁和月鸢虽然都会医术,但没有司徒景行学得时间长,而且司徒景行在这方面是天纵奇才。
再者,毒是司徒景行提供的,他比任何大夫都清楚如何用药治疗容嫣的心疾。
赫连祁金眸猩红,紧握的拳头“咯吱”作响,多想将司徒景行大卸八块,却还是不得不留着他,哑声喊了一声容嫣,“王妃……”
“司徒大夫给哀家开方子即可。”容嫣重生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来,而活下来的目的是护住逸儿和自己在乎的所有人。
那么只要完成了这些,她就了无牵挂了。
所以只要给她时间来做一切,她其实也不是特别在乎自己能不能长命百岁,她从入宫到现在身体上受了太多次大大小小的伤,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内耗有多大,怕是活不长。
因此听到司徒景行的诊断,她并不像赫连祁的反应那么大,一如往常的平静又淡漠。
屏风后的顾轻舟也担忧又心疼不已,蒙着白色手帕的双眼朝着容嫣的方向,在司徒景行退下后,他才说:“太后娘娘不必为微臣操劳了,你做自己的事即可,等微臣养好了胸口的伤,能舟车劳顿了,便回京。”
顾轻舟从床上下来,一路摸索着,扶着东西,却还是难免撞到。
容嫣听到动静后来到他面前,伸出了胳膊。
顾轻舟在触碰到容嫣胳膊的那一刻,握了握,然后松开,弯下双膝对着容嫣跪下来,语带哽咽和歉意,“太后娘娘,微臣双目失明,已经成为了一个废人,往后不能为您效力了,微臣就不占用工部侍郎这个职位了。”
“但太后娘娘放心,臣顾家满族,只要太后娘娘有需要,臣和顾家满族一定会竭尽所能,为太后娘娘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容嫣眼里有泪,心里全是遗憾,顾轻舟曾是满腹经纶惊才绝艳,最年轻的状元郎。
他容貌出众,气质风雅明亮,京城不知有多少贵女想嫁给他。
他也满心抱负一心要为君主效力,望能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名垂青史。
之前他说他不想娶妻生子,因为那会耽误他建功立业,他看待自己的仕途,比看待男女情爱和婚姻这种终身大事更重要。
可谁能想到呢。
他却在来龙川县后,喜欢上了有夫之妇,一头栽入了这情海中,三番两次铤而走险不顾性命去救温语柔。
在这一次东方忱的报复中,他双目失明,从今往后再不能做官位极人臣,施展自己的一身才华了。
他等同于成了一个废人,比当初没得到赫连墨的重用,郁郁不得志还要严重。
至少那时他还有翻身的机会,现在,他怕是生活都不能自理,离不了人的照顾,何况再做其他的呢。
情啊,给人带来的,难道只有灾难吗?
容嫣想到了曾经她和赫连祁相爱,赫连祁却满族被灭,顾轻舟爱一个人,也没得到善终。
容嫣从来没想过自己悔不悔,但她知道顾轻舟不悔。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放弃自己的仕途,宁愿变成一个废人,也会救温语柔母子。
此刻,温语柔就在门外抱着司徒骁,听到容嫣和顾轻舟的话,不知不觉间她泪流满面,抬手紧紧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
很久后,温语柔才离开,把孩子交给月鸢照顾着,独自一人去找了司徒景行。
司徒景行正坐在轮椅上,压着袖口写方子。
在温语柔进来后,他放下毛笔,抬脸对温语柔露出一抹笑意,如过去那般温柔,唤着温语柔,并对温语柔伸出了手,“夫人,来。”
他要抱温语柔。
温语柔走过去,却避开了东方忱的触碰,而后取出了一份东西放在桌案上。
“这是什么?”司徒景行的胳膊僵在半空中,眸中是失落的,去看温语柔放下的一份纸张。
在看到那上面的三个大字时,他的瞳孔一点点收缩,过了片刻,司徒景行缓慢地抬头,震颤地盯着温语柔,“夫人……”
“司徒景行,我们和离吧。”温语柔闭着眼,语调轻柔,却透着坚定。
司徒景行脸色苍白,拿着和离书的手在抖,惊讶地看着温语柔,“夫人,你说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和离?”
“因为我犯了七出之条,不守妇道,背叛了你,跟其他男人暧昧,来往密切,这些,百姓们都看到了,作为夫君,你应该休弃我。”
司徒景行摇了摇头,放下和离书,伸手拉住温语柔的手,不顾温语柔的挣脱,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他红着眼,话语里全是愧疚和自责,“夫人,我不怪你,是我的错,我那时被人抓住,离开了你那么久,你独自一人生孩子,照顾孩子,受了那么多苦,我都没有在你身边。”
“是我没有尽到为你夫君和孩子父亲的责任,你对顾侍郎动了心,但我知道你的身体并没有背叛我,而且你也在我回来后断了心思,你是想继续和我过日子的。所以我们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跟新婚那几天一样,我们恩爱相守一辈子,好吗?”
“夫人,你不爱我了吗?我知道你还爱我,不要离开我好吗?我不能没有你和骁儿,柔儿,柔儿……”司徒景行一遍遍地唤着温语柔,脸埋在温语柔的手腕上,眼中的泪涌出来。
若是换做以前,温语柔必定会心软。
然而现在她只觉得可笑又荒唐,闭着眼看都不看司徒景行,“之前我确实很爱你,但如今我真的不爱你了,司徒景行,我们好聚好散吧。”
在知道司徒景行就是东方忱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司徒景行为什么娶她了,他是想让她给生一个孩子,把这个孩子送给范蕙兰当玩具。
新婚那几天后,司徒景行再没有碰过她,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她,恐怕跟她欢爱,他都是忍着厌恶的。
他的戏演得那么好,她不过是生子工具而已。
司徒景行真正喜欢的人是容太后扮演的“容峥鸣”,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给了容峥鸣,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到最后那一刻,他都没舍得杀容太后,他知道自己作为杀手组织的首领的身份,不被容太后所容。
东方忱只要还活着,容太后就要杀了东方忱。
所以他让人以为他死了,然后他换了司徒景行这个身份回到了容太后身边,他还是要得到容太后的爱。
司徒景行渐渐止住了哭泣,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如此精致,就像谪仙落泪,破碎唯美,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温语柔,卑微哽咽地询问,“柔儿,你真的爱过我吗?”
“是。”温语柔没说谎。
她真的很爱司徒景行,若是司徒景行也爱她的话,或许她会抛弃善恶,哪怕司徒景行另一个身份是杀人如麻的天星阁阁主,她也会继续爱司徒景行。
可司徒景行不爱她,不仅从来没有爱过,反而要杀她和他们的儿子,她也该清醒了。
司徒景行笑了,一边笑,眼中的泪一边大片大片地涌出来。
温语柔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有他自己觉得可笑至极。
温语柔爱得不是他。
两年多前在那个大雪夜救了温语柔的,跟温语柔成亲的男人,是顾轻舟,洞房花烛夜和新婚那几天跟温语柔抵死缠绵的,都是顾轻舟。
他在顾轻舟出去时,给顾轻舟下了忘情药,然后他来到温语柔身边,为温语柔治好了眼睛。
没过多久他以外出行医为由,离开了温语柔,其实是回天星阁当他的阁主了。
顾轻舟之前告诉过温语柔,要找他,就去顾家铺子寄信。
他拦截了温语柔寄的书信,知道温语柔怀了顾轻舟的孩子,他派了天星阁的女杀手到温语柔的身边。
他顶替顾轻舟成为温语柔的夫君,一方面是因为需要司徒景行这个在人间的人设,再者,他就是想把温语柔的孩子抱走,给范蕙兰当玩具。
他从来没有跟温语柔发生过关系,根本不喜欢温语柔。
在这次,他本来想杀了温语柔和司徒骁,但那一刻,曾经杀了那么多人的他,唯一一次心软了,只放了一把火。
顾轻舟和温语柔、司徒骁三人都没死,他想将计就计,利用温语柔的夫君、司徒骁的父亲这样的人设遮掩。
却没想到,此刻温语柔提出了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