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鸢带着安平和初婵回了西侧寝卧,独留慕容晟炀浑身僵硬地伫立在那里。
过了许久,他才勉强挪动脚步,抬手敲容嫣的房门,“峥鸣,是我,慕容大哥,我能进去吗?”
“慕容公子回去吧。”容嫣原本清朗的嗓音变得嘶哑艰涩,好像喉咙里很疼,说话都很难,伴随着咳嗽声。
但她逞强,有意压着,只泄露出了细微的疼痛难忍的呻吟。
她连大哥都不喊了吗?慕容晟炀心慌意乱,容嫣不给他开门,他便站在外面忏悔,“是我错怪你了……”
百姓们最听他的话,当时他要是在那群百姓刚聚集起来时,就安抚住他们,也就不会发生今天的灾祸了。
可他做了什么?
他当时被江箬瑄拖住了,等赶到时,那群百姓已经把事情闹大了,围攻容峥砚(容峥鸣)和顾轻舟几人。
他没有选择无条件信任峥鸣,而是觉得峥鸣拿烂布打发百姓,峥鸣错了,他指责训斥峥鸣,想让峥鸣承认错误。
这样他也好给百姓们一个交代,阻止百姓们继续闹。
顾轻舟和容峥砚为了自保才拔刀捅人的,他不听峥鸣的辩驳,竟然冲过去跟着百姓一起,要诛杀了容峥鸣和顾轻舟,导致炭炉被打翻,引起了火灾。
但峥鸣明明很生气委屈,却不跟他和那群百姓计较,先是冲进火海救下了他,又奋不顾身地返回去救百姓们。
容峥砚和顾轻舟也是,百姓们都把他们围攻起来,打他们杀他们了,他们却也跟峥鸣一样,不计较个人恩怨,选择牺牲自己,铤而走险,一次次冲入火海救人,哪怕被烧伤了,也没停下来。
今天要不是他们三人,怕是死伤更惨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江箬瑄在做什么?
他清楚地看到江箬瑄离得远远的,连火的一丝热气她都没让自己受到,抱着双臂,又冷漠又嘲讽地俯视着在大火里哀嚎挣扎的百姓们,仿佛百姓是蝼蚁,百姓的命如草菅。
“我已经处罚了江箬瑄,传了令让自己的手下、龙川县及周边地区所有百姓们都不再服从江箬瑄。”慕容晟炀心里悔恨至极,这段时间他的手下和百姓们之所以会听从江箬瑄的安排指导,全是他的默许。
江箬瑄做得是救济百姓的善事,且真的有几分本事,所以他便与江箬瑄一起谋事,却没想到江箬瑄为了头领之位,竟然陷害峥鸣,间接地造成了今天的大火和上百个百姓的死伤。
房内的容嫣的气消了一些,“慕容大哥是如何处罚江箬瑄的?”
“我,我将她关入了柴房……”慕容晟炀也知道自己的处罚轻了,怕容嫣不满意,只能极力解释自己的苦衷,“今天的火灾是意外,江箬瑄只错在不该鼓动那群百姓陷害你,几十个人死了,也算是他们的报应,至于江箬瑄对不起你之处,我来偿还你……”
当时百姓们得知真相后,要让江箬瑄承担罪名,但江箬瑄躲在了他的身后,对他提起了江家二老。
江家二老对他有恩,如今二老不在了,他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并护着江箬瑄这个妹妹。
江箬瑄已经认错了,还愿意接受处罚,当着众百姓的面自废武功,并向他保证以后绝不走歪门邪道,听他的话。
慕容晟炀想给江箬瑄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所以竭力安抚了百姓们,把江箬瑄关了起来。
这些事,月鸢已经全都告诉容嫣了,容嫣发出了一声嗤笑。
外来者第一次抢夺的是她的身体,当时她作为赫连墨的继后,赫连祁的前妻,这个身份给了外来者太多的便利。
比如外来者利用这个身份能在那晚顺利进入摄政王府,与白洛薇同桌吃饭,并找机会在井水里下了蒙汗药。
也比如能让当时还爱她的赫连祁,一次次相信她,让赫连祁因为这份相信而付出惨痛的代价,更方便害赫连祁。
这是第二次,外来者给自己找了一方霸主慕容晟炀的未婚妻的身体。
这个身份也好啊,她能挟恩图报,不管犯多大的错,都能被讲义气重感情的慕容晟炀维护。
本来容嫣以为江箬瑄面对百姓们的讨伐,她那样傲慢冷血、轻视生命,遵守丛林法则的性格,会杀那些攻击她的百姓们。
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也是能屈能伸的,认下了所有的罪,道德绑架慕容晟炀,于是便得到了慕容晟炀的庇护和原谅。
“没想到慕容大哥如此双标,当时我被百姓喊打喊杀时,慕容大哥却不仅不维护我,反而跟百姓们一起围攻我的弟弟和下属,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被杀了,我也会被杀?到你的江妹妹这里就不一样了……”
慕容晟炀打断容嫣,急忙解释,“我当时是误会你了,我看到你弟弟和顾兄台杀百姓,我被愤怒冲了头,根本没想那么多。峥鸣,我错了……”
“不,是我的错,我竟然瞎了眼,跟你结拜为了兄弟,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可笑讽刺至极,我的结拜兄弟竟然要杀我,这个兄弟不要也罢。”容嫣的语气听起来失望,又伤心决绝。
“今日我便与你慕容晟炀割袍断义,以后我们不再是兄弟!”
慕容晟炀听到了剑被“刷”拔出来的声响,是容嫣斩断了什么。
他整个人在这一瞬间受到了巨大的重创,猛然推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容嫣站在那里,外袍的一角被割裂在地。
慕容晟炀呆愣数秒,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双腿一软,“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容嫣面前,惊慌失措地喊:“峥鸣,是我错了,你为了救我和百姓伤了肺部,大夫的意思是以后肺疾会一直伴随着你,可能会导致你英年早逝。”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误会了你,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不能与我斩断这兄弟情义。”
慕容晟炀双目通红,膝行到容嫣面前,抓住容嫣握剑的手,把那剑尖抵上他的胸膛,仰着脸看容嫣,语气里带着请求,“你想插我几剑都可以,只要你能消气,还愿意做我的兄弟,你杀了我都可以。”
容嫣也红了眼,攥剑的手在抖,摇着头,不舍得伤慕容晟炀,“不……”
这反而让慕容晟炀手下的力道更重,于是剑尖捅向了慕容晟炀的心口,鲜血涌出来。
容嫣惊得用力拽出自己的手腕,也不握剑了,身上有烧伤行动不便,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我不要你的命,你只是错怪了我,我可以原谅你。”
“罪魁祸首是江箬瑄,我要你杀了江箬瑄,只要你杀了她,我就还跟你做兄弟。”
容嫣眼中的泪流了出来,有委屈难过,也有对慕容晟炀受伤的心疼,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慕容晟炀,她大步走了出去。
“峥鸣!”慕容晟炀立刻起身去追。
但他的腿受伤了,等追到月鸢的房门外时,容嫣早就从里面反锁上了门,无论他怎么喊,她都不再回应一声。
慕容晟炀便放弃了敲门,往后退到下着的春雨里,拖着伤腿和流血的心口跪在了地上不说,还抬手扇自己的耳光。
当时峥鸣扇了他的脸,现在他自己扇自己,再跪一夜,但愿能求得峥鸣的原谅。
“他哪有那个本事杀江箬瑄,他要是真的那么做了,江箬瑄肯定不会再装了,会反过来杀了他。”房间内。
初婵和安平已经睡了,月鸢和容嫣在四仙桌上戳着吃饭的蛊虫玩,“你已经掌握了慕容晟炀的起义军,架空了慕容晟炀吗?”
要是这样,那就让江箬瑄杀了慕容晟炀好了。
“还没有,还需要一段时间。”容嫣以前很恶心这些软体虫子,现在她端坐在椅子上,掰碎馒头引虫子到她指尖来叼,面上哪还有半分委屈和伤心,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冷漠嘲讽。
“慕容晟炀不会杀江箬瑄的,我的目的不是要江箬瑄的命,因为明知道不可能。”
江箬瑄的父母对他有那么大的恩情,他宁愿代替江箬瑄死,也不会杀江箬瑄。
慕容晟炀此人讲义气重感情,是他最大的闪光点,但同时,也是最大最致命的弱点。
江箬瑄利用的就是慕容晟炀的重感情,她也一样利用慕容晟炀的重感情。
她要他杀了江箬瑄,才会原谅他,他做不到她的要求,心里只会更愧疚,想方设法地弥补她。
她要的就是慕容晟炀的弥补。
还差一点,她再做些什么,慕容晟炀就会将号令自己那支军队的兵符,交给她了。
“嫣……漂亮姐姐……”月鸢坐在容嫣身侧,到了嘴边的称呼及时改了过来,原本想抬手抚摸容嫣的头,也变成了靠过去。
她伸出双臂抱住容嫣的腰,依偎到容嫣怀里,心里感叹,“你真的太厉害了。”
以前的容嫣是傻白甜,但不是说她笨,傻白甜在她身上是一种褒义词,她只是单纯善良,那个时候月鸢就知道容嫣很聪明。
她太通透了,有着强大的洞察力不说,还会拿捏人心。
不管是对之前的沈瑾书,还是慕容晟炀,她都能根据他们各自的弱点,掌控他们,把他们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
她根据他们的性格特点预测到他们的选择,接下来会怎么做,提前就给他们布好了局。
这样一个有手段和魄力还算无遗策的女子,只要她愿意,她就能如江箬瑄所期待的那样,在几年前就夺权,笼络大臣,先架空,再杀了赫连墨,自己做女帝。
那时月鸢也担心过容嫣会和江箬瑄融为一体,要是那样,至高无上的权利,世人臣服可以呼风唤雨的身份,锦绣江山和整个天下,她都握在手中了。
她一个女人让世间男人臣服,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女帝,被后世记载,这样的人生,谁不想要呢?
换成其他女人,怕是都会抓住机会。
结果是容嫣宁愿一尸两命,也没有屈服于强取豪夺的赫连墨,背叛赫连祁。
哪怕自己处境艰难,在后宫遭受了那么多的算计毒害,万死一生,她也不愿害赫连祁和容家满门,反而选择次次救赫连祁。
要不是容嫣的坚持,赫连祁早就被外来者害得身首异处了。
如果赫连祁知道了这些,容嫣在宫里五年的时间,那么艰难的处境下都没有背叛他,又怎么可能在如今爱上其他男人呢?
他若是知道了,还会那么没有安全感,吃醋到发疯走火入魔,屠杀百姓吗?
他有什么资格怪容嫣,背叛容嫣而和仇人在一起?
他对不起容嫣那几年的坚守和付出。
这一刻月鸢在想,赫连祁和容嫣都是那么聪明算无遗策之人,为什么就不能强强联手呢?
是不是真的就是“强极必辱,慧极必伤”?
他们两人不能共存,而是彼此的劫难,只能成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敌人。
“慕容晟炀虽然不舍得杀江箬瑄,但会让江箬瑄吃些苦头,我们等着,这段时间所受的屈辱,我全都会讨回来。”容嫣抬起双臂抱着月鸢的肩,手落在她的脑袋上抚了抚,双眸里对着旁人时的冰霜冷漠消散。
她眉眼低垂凝视着月鸢时,神色温柔又怜爱,把月鸢视为了弟媳。
第二天容嫣就闭门不出了,顾轻舟和容峥鸣也一样,理由都是受了伤,不能再处理事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