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水泽村承蒙九华山外泄灵力润泽,连庄稼都比寻常村落生得好。此时并不是夏收时节,但不管是壮年有力的汉子,还是皮实淘气的半大小子,皆聚在谷场打稻谷。
自家吃的稻子委委屈屈地缩在谷场一角,占了大半面积的却是修士吃的灵谷,女人们正挽着簸箩将其中轻薄干瘪的颗粒仔细挑出。
凡俗农人种植灵谷卖给修士,也是维持生计的一种途径。
杨小米远远就认出了她爹娘。
九年的光阴让垂髫稚女长成了一株含苞欲放的鲜花,也能在凡人额头上刻下深深的岁月印痕。她还站在人生的起始点上,寿元无限前途无量,带她来这个世界的人却在渐渐变老。
慈爱的父亲鬓上添了几丝斑白,泼辣的母亲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他们很快会更老,区区几十年,也许不过是自己一场忘我的闭关。
不止是父母,还有看着自己长大的邻家阿婶,小时候抱过她的猎户林叔,甚至是同龄的李虎、大龙哥。
她会见证这些人一一离开,她留不下他们,没有人能从时间手里更改既定的宿命。
因为他们是凡人。
杨小米第一次如此深刻体会到修士和凡人的区别,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能够成为一个修士。与天争命,修行术法,而不是碌碌无为地呆在水泽村,走她母亲的老路——嫁人、生子、每天游走在银钱庄稼的烦恼中,然后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下一代。
这样想着,连锐金真人布置的做不完的功课都变得可爱多了。
杨小米和林溪自然不会大刺刺上演一场衣锦还乡,事实上,她们回来只惊动了村长一家。
夜幕降临,忙碌的村民都归家休息。当杨小米带着林溪悄无声息在杨家大院显出身形时——显然是做得多了,手段十分娴熟,等待她们的不是杨小米描述中村长夫妇欢喜热情的招待。
杨凯家的看着许久未见的女儿带着一个眼生的姑娘突然出现,愣了愣,才不确定地问:“这是林丫头。”
林溪笑道:“杨婶子,村长伯伯。”这算是回应她的猜测。
杨小米笑嘻嘻道:“娘真笨,都快认不得阿溪了呢,幸好我特意带她回来看你。”
杨凯家的狠狠皱了皱眉,张口骂道:“胡闹!谁让你们回来的,赶紧回去!”她看了看林溪,想到这不是自家女儿,不能说骂就骂,接而放缓了语气,忧心忡忡道:“林丫头啊,小米胡闹,你怎么也跟着她胡闹。现在这边不太平,你们两个小女孩没有师长护着怎么敢说来就来?”
凡人对修士有着天然的敬畏,但在她面前,一个是少小离家的宝贝女儿,一个是和女儿同龄的少女,杨凯家的浑然忽略了她们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小女孩,而是高高在上的“仙师”。
哪怕是小巧玲珑如杨小米,动动手指头,也能让村里最壮实的汉子折腰。
林溪敏锐的抓住重点:“不太平?发生什么事了?”
杨凯家的张了张口,又想说对那事的恐惧,又想劝女儿赶紧离去,到底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旁边不做声的村长终于接过话茬:“隔壁鹿村最近来了个仙师,说是精通五行造化之术,可以改变庄稼生长周期,保佑四季风调雨顺。”
林溪和杨小米对视一眼,都懂了这“仙师”的把戏。九华宗也有灵田,管理灵田的弟子常常用万木长生诀催生灵谷,让它早早成熟,好接着种下一批灵谷。至于那风调雨顺,却和春风化雨诀有异曲同工之妙。
修真人士的小小把戏,就能使农人工作轻松百倍,怕是这人在鹿村颇受崇敬。
“这是好事啊,爹爹若是也想要,我和阿溪也可以做的。”杨小米夸下海口,完全忘了她先前信誓旦旦说要十天不使术法,重温凡人生活。
村长眉间的川字表达了这事绝不是女儿所想的那样:“哪里是好事,简直是天大的祸事!”
从村长口中得知,那邻村的仙师原本和善有礼,不仅主动帮助孤寡村妇,还不轻易拒绝别人的请求。人总是这样,看到别人得了好处,自己也就不甘心的厚脸皮去求,偏偏仙师还来者不拒。
一来二去,几乎鹿村每一家人都受了他的恩惠。
这天底下哪有白来的午餐,就在鹿村人喜气洋洋,到处宣扬仙师的好处给他积累威望时,那人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村长叹道:“谁能想到那道骨仙风的仙师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淫棍,竟要鹿村献一个妙龄少女献给他做侍妾,否则不再给予帮助。”
杨凯家的插嘴道:“虽为农人,又不是兵荒马乱,若是求个正头娘子也就算了,谁家舍得把女儿送给别人当侍妾呢。”
杨小米她娘就是嘴上说说,谁都知道修士是看不上凡家女儿的,正妻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显然鹿村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原本就是劳碌命,找那仙师帮忙也是图一时意气——仙师能帮别家,为什么不能帮咱家?
何况寻常劳碌惯了的,一时轻松下来反而不大自在。恰好仙师这回提出了这个过分要求,他们又舍不得女儿,索性顺水推舟不要仙师的帮忙了。
这还只是个开始。
重新亲自劳作的鹿村人惊恐地发现,不论他们用多优良的种子,施最沃的肥土,都不能使他们的田地长出任何庄稼!
“前几日我听李大家的说,鹿村上百户人家,就有上百亩田地。明明是青黄交接的时候,谁村里不是黄黄绿绿的一片,就算提前收了稻谷,也该有个根茬。就那鹿村黝黑肥沃的田地,连根杂草都生不出来!哎呦喂看上去忒是?人。”
杨小米追问道:“那鹿村就甘心吃这个哑巴亏?”田地可是农人生存的根本,想也知道是那坏修士的手段。
“还能怎么办,那人可是仙师,又握着农家命脉,怎么敢不妥协。”杨凯家的骂道:“可怜那孤寡的丁婆婆,丈夫早逝,膝下就一个女儿,花儿似得年纪,就被鹿村那群杀千刀的绑了送去仙师屋里。呸,谁家没有女儿,不就是看丁婆婆孤寡无依才敢欺负她,丁婆婆家才巴掌大的地,要我说就该地最多的金地主家出女儿!”
林溪风中凌乱了,这、这、这、杨婶子重点不对啊。他们不是在讨论那仙师如何行恶,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谁家该出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