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计然话音未落,四周的丛林开始唰啦作响,仿佛有一阵飓风穿林而过,压得树枝和草丛偃伏。
无数的树叶从枝丫上脱落,在计然的操纵下瞬间便形成了如同浪涛一般的狂潮,劈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瞬间便将两人淹没。
树叶如潮涌,感受到一种威压气息扑面而来的黑衣人发出一声冷哼,不过这声冷哼的语调却有些奇怪,并不带多少寒意或者恶意,反而带着某种笑意。
两道血色的从斗篷下闪过,黑衣人掐诀念咒,使出的剑招果然如计然想的一样,但——
“五阶,夺宫!”
顺序完全不一样!
对方没有使用常规的三剑顺序,而是将五阶的夺宫剑术放在了四阶摘星剑术之前!
计然面色微变,眯着眼睛看着松涛阵将对手淹没,双手掐诀不断,口中念诵咒语,同时脚步不断后退。
退出不到十米距离,松涛阵中爆发出一阵披风碎叶的脆响,下一刻,一道剑光刺破叶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劈面而来。
此人深谙这三剑之术,造诣即使比之赵仙舟,也不遑多让。
赵仙舟的剑术大开大合,以堂堂正正之势压人,故而采取封门,摘星,夺宫的路数,而此人却好弄险,竟然完全不管不顾,不以摘星打底,而是在使用封门之后,直接衔接夺宫,完全就是放弃了防守和闪避,将自己所有的退路封死,集全力于一剑。
要知道这三剑被称之为奇门三剑,其重点就在于一个奇字,第一剑封门看似以力压人,堂堂正正,其实只是为后两剑做准备。
摘星和夺宫一剑比一剑奇,第三剑夺宫更是如落山之石,完全放弃退路,乃有奇绝夺宫的称号。
这招如果用得好,即使是面对一些已经开始出现道韵端倪的五阶道术,同样也能起到奇效。
计然的松涛阵已经有了一丝道韵端倪,又有草木主场优势的加持,已经算是他超常发挥了,结果还是被对方一剑破法,这也是计然忍不住色变的原因。
但夺宫剑术并不是完全没有缺点,就像现在,对方放弃退路向计然杀来,但计然早有准备,刚才色变也只是因为意外罢了,并非是觉得自己不能应对。
眼见着对方夺宫之势已成,计然却反而笑了笑,他其实一点都不怕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更何况,有赵仙舟当他的陪练,平常又天天跟林灵釉待在一起,他对于剑术的了解比之一些普通剑修也不遑多让。
对方一掐诀,他就能猜中对方要用什么剑术。
嘴角带着笑意,笑意在脸上定格。
黑衣人似乎发现了什么,闷闷地发出一声“靠”的声响,但他使用夺宫之术,此时身不由己,转瞬之间便刺在了“计然”身上。
轰!
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计然”如同被狂风吹起的花堆,整个人散做铺天盖地的花瓣,洋洋洒洒地炸开。
两人之间的交锋说起来长,其实也就是在一瞬之间而已。
“计然”散做满天花瓣,黑衣人执剑穿过花雨,下一瞬间,计然的身影出现了五米之外,手中掐诀已经完成。
“二阶,拈花指。”
漫天花雨瞬间收束,如同玉指拈花,瞬间贴在黑衣人的身上。
花瓣形成了一道道炫舞的飞刃,眨眼间便在黑衣人身上划出了十多道伤痕。
血色绽放,溅在缤纷的落英上。
等黑衣人落地时,一片花瓣贴在他的喉咙处,粉嫩的花肉还在散发着清香,然而,花瓣边缘的细锋却已经隐隐在他的喉咙上割出了一条血线。
黑衣人一动不动,不敢动弹。
计然没怎么犹豫,直接走过去一把将其斗篷拽下。
黑衣人也没有任何闪躲的想法,脸色僵硬,但嘴角却带着一抹明媚的笑意。
“你是……”
计然有些不可置信,皱着眉头,语气中却又带着没有无法压制的惊喜,道:“张能?”
黑衣人嘴角的笑容放大了一些,不过大概是很久没笑了,笑起来依然显得十分僵硬。
他看着计然的眼睛,指了指自己喉咙间的花瓣。
计然打了个响指,任由花瓣散做粉雾消失。
“好久不见。”
喉咙间的威胁消失,黑衣人一张口,计然就确定了眼前这个人确实就是张能。
他有些惊讶地道:“真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从六年前一别,后来他去福利院找他时,得知对方已经失踪了,三年前,计然又想通过袁鹤鸣找到他,可惜一直没能如愿,只是从袁鹤鸣的记忆中得知张能还活着。
这些年计然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他,却没想到两人会在这里见面。
张能比起六年前,相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脸还是那样有些冷峻的轮廓,说话声音一如既往的沉。
他道:“我这次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说着,他看了一眼此时藏身在林中的程前,笑了笑,道:“借一步说话?”
计然点点头,扭头跟程前嘱咐了一声,便带着张能走进了另一边的林子里。
两人在林中边走边聊。
“袁鹤鸣是你杀的?”
走进林中,张能开口就是这句话。
不过语气里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以闲聊的口吻说出来的。
计然点点头,也以闲聊往事的口吻道:“是我小姨杀的,不过也算是我杀的。”
他扭头看了张能一眼,刚刚见面时的惊喜已经消散了很多,此时他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打量神色,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跟他都是一个组织里的吧?那个叫移宫的组织?”
张能点点头,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道:“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算是真正的移宫弟子。”
计然见他神色坦然,忍不住奇怪道:“移宫和心魔蛊是什么关系?”
“心魔蛊?”
张能似乎愣了一下,道:“我们跟心魔蛊有什么关系?”
计然一直都在注意着他的表情和眼神,见他说话时脸色完全没有任何作伪,不由有些奇怪道:“我们在袁鹤鸣的身上发现了心魔蛊,此人也是被心魔蛊控制的。”
张能眉头皱了起来,沉思了一会儿,有些茫然地摇摇头,道:“没听说过这个消息,我近些年也一直在寻找心魔蛊的踪迹,但是一直都没有结果。”
计然听到他这么说,眉头不知不觉间也皱了起来。
张能没必要骗他,因为张能的父亲就是因为心魔蛊而死,甚至可以说,正是心魔蛊导致了他那悲惨的童年和身世,他比所有人都要痛恨这个东西。
之前,在从袁鹤鸣身上见到心魔蛊的时候,计然和林灵釉猜想,心魔蛊很有可能就是由移宫控制的,毕竟要在凤阳市犯下那么多的大案,同时又每次都能从警察手中走脱,没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是根本就不可能达到的。
整个中夏,最猖狂的邪道组织是地府,但是这个组织的活动范围大多是在东边的几个州,以及瀛洲和其他还在开辟的洲土范围。
而除了地府之外,便是这个名为移宫的组织了。
这些年,移宫九魃的名号逐渐在嵘州声名鹊起,虽然到目前为止,也只是披露了一个“肉飞仙”,剩下的八魃一个也没有见到,但在灰色和黑色地带,这个邪道组织已经到了让人谈虎色变的地步。
计然跟湖东区警局的关系很好,知道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内幕,按照慕容与的猜测,他也认为移宫跟心魔蛊的关系很不一般。
可是现在张能却说移宫与心魔蛊无关,这是因为张能还没有接触到移宫的核心,还是说确实如张能所言呢?
计然正在沉思,张能却突然道:“我这次找你,其实也是跟心魔蛊有关。”
计然抬头看向他,道:“你是想问顾裕祥的事情?”
既然心魔蛊跟移宫无关,那么,顾裕祥、李行恩以及乐昌三人应该也跟移宫没什么关系,但张能既然这么多年都在追查心魔蛊的事情,那么,查到当初的顾裕祥事件也不足为奇。
而在顾裕祥事件中,计然和林灵釉的身影是完全洗不掉的。
果然,张能点了点头,道:“我查到了当初顾裕祥的事情,这人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有可能还存活着的心魔蛊相关人,我怀疑他很有可能是在我父亲身上种心魔蛊的人,但是这些年一直都没能找到他,市局警局的监狱里也没有这个人……”
“你们对市局监狱都渗透了?”
“还好吧。”
张能笑了笑,道:“就是里面有些朋友,能传递一些消息。”
计然沉默了一下,本想问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加入移宫这个组织,但是转念一想,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当初的张能又哪里有什么选择的机会?
按下了这个心思,他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张能,道:“当初我小姨追着顾裕祥到了乐昌小哥所在的那间天通大药房,然后,顾裕祥便消失了,也是在同一天,李行恩,也就是天通大药房里的那个药师,以及乐昌小哥,都失踪了。”
张能在听到乐昌这个名字的时候,神色怔了怔,他一脸沉默地将计然的话听完,头低了下去,并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着在林中走着,只有脚步踩在草甸的上的声音。
两三分钟后,两人走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悬崖。
悬崖并不算太高,但景色很不错,可以看到很远的山,山间还能看到一些波光粼粼的湖,偶尔能听到高猿长啸。
清风吹来,带着某种暖暖的气息,让人想要睡觉。
计然近些年修心颇有成就,虽然做不到随遇而安,但心绪格外稳定,喜怒随心,已有了几分淡然。
此次能在青云试炼中见到故人,虽说故人从贼,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但还是让他有些欣喜。
张能的事情算是这些年他心中的一个执念,如今见到他还活着,而且修行精深,比自己也不遑多让,好歹也算是能让张否泉下瞑目,也让计然的心绪平息了几分。
卡了近半个月的第五窍——命门窍也隐隐有了破开的趋势,只不过现在不是突破的好时机,计然只能强行压制住这种欲望。
随地而坐,颇有些懒散地看着山间掠过的飞鸟,计然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如同赵仙舟邀请他坐时一样,邀请张能坐在他旁边。
张能看了一眼地上的草丛,却并没有坐下来,就这么笔直地站在他身后,看着远处山间的斗法光芒,道:“消息已经确定为真的了吗?”
计然知道他在问什么,对于他不坐的行为也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道:“不确定,不过八九不离十了,市警局已经发了内部悬赏,找到这三个人,就能拿到两百万,提供线索也能拿到一百万。”
张能又沉默了一下,面色看不出表情,但计然知道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能够想到他心里此时该有多难受,但他这些年也一直在找顾裕祥和李行恩,当然,最重要的是找到乐昌。
他的打算是先一步找到乐昌,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要么交给警局,要么也能给张能一个交代。
只是没想到,六年了,计然完全没有乐昌的任何音讯,这个时候张能却已经找来了。
没办法,虽然有些残忍,但也只能和盘托出了。
眼见着张能不说话,而关于顾裕祥的事情,自己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计然转移话题道:“那个披甲奴,跟你是什么关系?”
张能以为他只是闲聊,随口闷闷地道:“他是我的朋友,这些年帮了我很多,这次我能来见你,也是他冒险帮我引开了那个阳神境老师。”
计然面色微微一沉,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场景,但披甲奴做的事情,与张能没什么关系。
披甲奴杀了王瓜,计然在王瓜墓前发过誓,一定会为他报仇,用披甲奴的人头去祭奠他。
所以,计然一定会杀了披甲奴。
他不想张能夹在中间难过,所以并不打算告诉自己要杀披甲奴的事情,得到答案后,点点头,就不再问这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