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谨小慎微,尾随了大半个小时,穿过一条宽敞的马路,眼前的建筑环境忽然一变。
这是一条依河而建的街衢,两边都是临水而筑的木格花窗民居。
再往里走,便能看到深宅大院和重脊高檐,河埠廊坊和过街骑楼连成一片。
白墙墨顶,舟影波光。
阳光穿过檐角,在阴湿的天井中缓缓移动,又如流金般洒在斑驳的马兜墙壁上。
这里开始出现人声。
计然揉了揉自己的大腿肌肉,稍微缓解了一下酸痛,继续跟了上去。
终于,在穿过一座临河水阁之后,顾裕祥绕过一道穿竹石栏,叩响了一座临河深宅的大门。
哒哒哒。
少顷,一个穿着绣花裙裾的妇女打开了大门,将他迎了进去。
计然躲在穿竹石栏后,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这座宅院。
院门口摆着两尊青苔抱脚的石狮子,两边的马兜墙也布满了岁月的裂痕,再往上看,檐牙高啄却断了喙,骑凤仙人也断了头。
这座大宅显然已经有了很长的年头,也不知道是谁家。
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院门忽然嘎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计然连忙缩进石栏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
但从门中走出的身影却让他愣了愣。
刘羊子?
这是刘羊子的家?
院门口,身穿碧绿衣裙的小姑娘拉着一个女人的手,提起裙子从门槛上跨了出来。
她头扎两个可爱的丸子髻,顾盼间笑语盈盈,和女人撒娇逗笑,不是刘羊子又还能是谁?
“嚒嚒,我们去哪儿?我想吃荷叶糕,还想吃荷花酥。”
刘羊子说话的声音十分软糯,口音也很绵软,说的并不是普通话。
躲在石栏后面的计然只能听懂个大概。
不过这种方言让他想到了前世的江南,吴侬软语大概就是这种调调。
说起来,这一带的建筑风格倒是跟计然在电视里看到的夏州很像。
这个世界的夏州位于祖洲东南,与位于西南的嵘州中间隔着一个胤州,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片建筑群。
听口音,这里住着的人也似乎并不是嵘州本地人。
女人一边说话,一边将刘羊子抱了起来,母女俩从穿竹石栏旁走过,并未看到藏在石栏后的计然。
计然听不懂女人说的话,女人的方言口音实在是太地道了,他连猜都猜不到,估摸着两人可能是被刘一强支走的。
目送着母女俩消失在水阁后的巷道转角,计然回头看着并未锁死的院门,一时陷入了踌躇。
想了好一会儿,计然还是决定不进去了。
顾裕祥鬼鬼祟祟地绕了这么多路才来这里,显然不是来干什么好事的。
刘一强加上顾裕祥,这两人虽然都只是龙境五六层的实力,但自己要是撞破了两人之间的密谋,以二敌一的情况下,仓促之间小姨也不一定能及时护住自己。
自己虽然跟刘一强和顾裕祥有怨,但些许怨恨却不值得自己冒此大险。
一边想着,一边正欲离去,探头却看到一道身影突然远空而来,计然连忙缩了回去。
待推门声响起,计然这才敢悄然探出脑袋观察,入眼却是一个陌生的背影。
这人自顾自地走进宅院,关门的时候往外看了一眼。
计然正好看到了他的面容,只觉得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伙应该是一小的老师。
院门合上,计然站在原地凝眉深思。
今天刘一强家这么热闹,这三人到底想要密谋什么?
联想到那天放学时,刘一强看自己的那个眼神,计然决定再等等看。
当时那家伙的眼神可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样子,说不定这个密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
此时太阳逐渐高升,河埠廊坊间的人声逐渐茂盛起来。
木船、石船的身影开始在河面上出现,河畔开始出现洗菜和淘米的妇女,水亭中不知道何时围坐上了绣花聊天的老妇,街角的裁缝店也开始响起踩踏梭布的繁密声响。
此时躲躲藏藏的容易惹人注意,计然将一顶被人挂在揽船石上的斗笠取下来戴着,用来遮掩自己的五官,而后便混进了绣花聊天的老妇群中。
“伢子,侬是哪家的?”
“模样怪俊俏嘞,戴着个破笠做莫子?”
……
计然一言不发,脸上却带着害羞的笑容。
他坐在两个老妇人中间看她们绣花,悬空的脚晃来晃去的,看起来就像是某个老人家的内向小孙子一般。
老妇们见他不说话,逗了几句也就不说了,家长里短地唠起了各自的闲话。
计然其实挺想打听一下这片建筑区的来历,但是自己不懂夏州方言,在这片满是吴侬软语的环境中说普通话,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故而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刘羊子家的宅院依旧深门紧闭。
计然以为需要等很久,可还不到二十分钟,就在他坐得有点屁股疼,准备换个姿势的时候,不远处的院门忽然打开了。
顾裕祥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似乎有点不太好看,他警惕地往人群这边看了几眼,然后绕过穿竹石栏,有些慌忙地钻进了深巷中。
计然离开水阁,踮着脚尖往半掩的门扉里看了好几眼,没有看到刘一强和另一人的身影。
“你留在这里,别进去,也别乱跑,等我回来。”
林灵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不等他回答,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白色身影便消失在了深巷中,显然是追顾裕祥去了。
计然心里微紧,直觉告诉他,刘一强家里应该出事了。
他听从林灵釉的嘱咐,重新回到了水阁里,目光外松内紧地注意着院门口。
至于林灵釉去追顾裕祥的事情,他并不担心。
小姨的修为至少也是龙境六层,顾裕祥大概也是处于这个层次,但他已经年迈,元气和气血都已经日落西山,根本不可能是林灵釉的对手。
十多分钟后,林灵釉还没有回来,但巷尾却出现了刘羊子母女俩的身影。
小丫头怀里抱着两个纸袋子,嘴里还叼着一块荷花酥,笑容灿烂如阳春绿萼。
“嚒嚒,你尝一口嘛,好好吃嘞。”
她将咬了一口的荷花酥递到女人嘴前,撒娇着让女人咬一口。
女人宠溺地笑了笑,动作温雅地轻咬了一口,正准备说话,却注意到自己家的院门是半掩着的。
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明明将院门关紧了的,看来客人已经离开了。
“走吧囡囡,我们回家。”
“嗯嗯,我要给爸爸吃荷叶糕。”
“你爸爸可不喜欢吃甜的呢。”
“荷叶糕不是甜的,是香的。”
“好好好,香的,反正你给你爸爸吃什么,他都觉得是香的……”
“嘿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