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目光很复杂,计然能够看出来的情绪,大概有不解、怨恨、悲愤等等,总之都不是什么正能量。
他走过去推开院门,站在门口看着他,主动开口道:“你是我小姨的同学吗?”
男人没想到计然这么大胆,一个人就敢主动走出来跟自己搭讪,愣了一瞬,才语气忽上忽下地道:“你怎么知道?”
计然一看就知道对方很少跟小孩子相处,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跟小孩子说过话。
他既想冷酷一点,但是又觉得这样对孩子说话不好,所以又想稍微温和一点,故而语气就变得忽上忽下,有点怪异。
计然叉着腰道:“我小姨跟我说的,她有个同学,长得有鼻子有眼睛的,我看你的特征都很符合,肯定说的就是你。”
男人被他说懵了,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中间那几句话瞬间就自动消失了,脑子里只剩下首和尾。
他一脸惊喜道:“你小姨真的跟你提过我?她,她还说我什么了?”
计然仰着头仔细想了想,想了好半天。
男人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眼神可以用望眼欲穿来形容。
结果计然最后只是摇了摇头,道:“好像还说了很多,只不过我都不记得了,哥哥你谁啊?”
男人本来有点失望,随即又被他这一声哥哥喊破防了,连忙地纠正道:“不对,我是你小姨的同学,你要喊我叔叔。”
计然才不搭理他,还想做我长辈?凤凰锁匙你配不配?配几把?
喊你一声哥哥都是看在我小姨的份儿上,你跟我一起喊小姨不香吗?
不过计然刚好还有点问题想问他,所以并没有把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而是直接不接茬,换了个话题道:“你来我家做什么?找我小姨有什么事?”
男人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在林灵釉家的门口,说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那天晚上林灵釉把他的心都伤透了,他回去后喝了好多酒,并且发誓自己再也不要管她了。
可是一觉醒来,想起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他又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难道忘掉一个女人真的有这么难吗?
然后,他在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逛了一天,淋着大雨,像是一副行尸走肉。
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在下一个拐角就看到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可是,迎接他的只有劈头盖脸的雨。
最后,他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这里来,本来只是想再看那个女人一眼。
只看一眼,多一眼他都会给自己一巴掌。
结果,林灵釉刚好从家里离开,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这个时候,计然走进了他的视觉中,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副场景。
他并不想跟一个小屁孩儿多说,但是,鬼使神差的,在计然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竟然还是开口了。
“你知道你小姨是一个天才吗?”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有指望计然能回答。
但计然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语气十分肯定地道:“我知道。”
这让他稍微愣了一下,不过一想起能和那样一个女人朝夕相处,谁又能不被她所溢出的天才之气折服呢?即使是一个小孩儿,恐怕对她的也只有崇拜吧?
他觉得自己懂了,随即点点头,道:“她是我们这一届,上一届,上上届,包括过去五年内,剑器学院最最惊艳的人。
从入学那天开始,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会成为整个剑器学院的光,也是照亮我整个大学生涯的光。
然后她做到了,只用了一年,在大一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她就在期末考试中击败了所有人,甚至击败了比她高一个年级的学长,从对方手中拿到了青云大学的交流生名额。
但是,在即将出发的前一天,她放弃了。”
他看着计然,有些好笑道:“理由是因为你没人带了。她明明可以请一个保姆的,甚至我可以随时帮她建立一个保姆团队,就算是实在不放心,她也可以边带你,边上学。
结果她说放弃就放弃了,而且还要休学。
我知道你听不懂……”
“我听得懂。”
计然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看着这个有些愕然的男人,计然面色认真地道:“请继续说。”
男人似乎终于发现了眼前这个小男孩儿的不同寻常,他沉默了一下,而后摸出来一包烟,又把烟放了回去。
前者是本能,后者是素质。
他咽了咽唾沫,继续道:“她休学休了一年,这个你应该知道。
你不知道的是,她为此落下了太多的课程,也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很多以前不如她的人都纷纷走到了她的前面去。
这个时候,她回学校了。
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图书馆。
她一个人坐在窗前,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还是跟以前一样,如梦似幻。
我本以为她会就此跌落云端,永远沉寂下去,但是,她再次证明了她自己,也证明了我的眼光,她真的是个天才。”
说到这里,他隐隐有些激动,目光中满是回忆。
“你知道吗?她只花了一个学期,只是一个学期,就再次将当初跟她同一届的那些人踩在脚下,包括那些去交流回来的人,包括当时还留在学校的所有大四学生。
而她那一年,本来应该是读大三,因为她休学了一年,所以还是大二。
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她没有荒废那一年,那么,她又将能走到哪个地步?
她甚至有希望改写历史,成为金川大学第一个在16岁突破龙境四层的大学生修士。
但是她却并不在乎这些。
就在我以为她会就此扶摇而上,重新飞上云端的时候,两个月前,她突然宣布,她将会放弃学院为她争取来的保研名额。
原因又跟你有关。”
男人说到这里,似乎已经能够平稳地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了,谈及计然的时候,也只是像是讲到了某个故事中的小反派。
虽然有点讨厌,但也没有更多地诉诸情绪。
他叹了口气,看了眼计然,继续道:“她没有说任何原因,只说你需要她,然后就收拾行李离开学院了,甚至跟一直将她当做女儿看待的辅导员吵了一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我们这些同学也在劝她,毕竟以她的天资,若是能进入青云大学继续读研究生,将来的博士学位也只是囊中之物。
毕业后不管是进入体制内做公修,还是进入世界十强做散修,起点和上限都不是现在的本科可以同日而语。
但她真的是头也没回,好像那些前程在她看来跟一坨屎一样,只有你才是她的全部。”
男人笑了,大概是觉得有点荒唐。
他仔细地打量了计然两眼,道:“你现在还小,不知道你小姨为你放弃的到底是什么,等你以后长大了,如果还能记得我现在说的话,我只希望你千万不要辜负她。”
他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些威胁的话,比如你若负她,我必取你狗头之类的,但是又觉得对一个才六岁的孩子说这些有点无聊,故而便只是又叹了口气。
计然一直都沉默着,默默地将他说的话听完,良久,他才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奇道:“为什么只有你来劝她?她不是还有很多同学吗?”
男人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的关注点为什么在这里。
他当然不会跟一个小屁孩儿说自己为情所困,所以便摇了摇头,以一句万能句式来应付。
“你还小,不懂。”
计然却直接道:“你喜欢我小姨?”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生气,眉毛都皱了起来。
男人颇为无语,抬头仰望天空,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吗?
计然才不管他无不无语,当即劈头盖脸地就问道:“你家是哪里的?家里几口人?是独生子女吗?有房吗?有飞行器吗?有没有暴力倾向?”
男人被他彻底问懵了,被其气势逼退两步,差点掉进路边的沟里。
为什么?一个小屁孩儿怎么会有如此磅礴的威压?
这短短几个问题,竟然如同传说中的十阶禁咒一样让人心悸。
计然见他哑口无言的样子,不由把眉头皱得更深,他向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沉声道:“最后一个问题,小姨和你妈掉进水里,你救谁?”
此言一出,男人如同禁咒临身,答不上来,面露慌乱,直接落荒而逃。
计然叉着腰站在马路上,看着男人消失的方向,学着小姨的样子嘁了一声,嘀咕道:“穷光蛋,还敢觊觎小姨。”
“小然,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灵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计然慌忙回头,这才看到林灵釉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小姨你回来啦!”
他直接扑了过去,答不上来的话就装傻,这是小孩子才有的权利。
林灵釉却不打算放过他,揪着他的耳朵,目光往刚才男人消失的方向转了一圈,凶巴巴地审问道:“你是不是在跟谁说话?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计然捂着耳朵,犹自嘴硬道:“没有,没有跟谁说话,我,嘶——,我说我说,我说,你先放开嘛,耳朵要断啦!”
林灵釉哼了一声,这才松开他。
计然揉着耳朵,委屈巴巴地道:“有一个男的,他说是你的同学,跟我说了好多你的事情,你瞒着我的,不该听的,该听的,我都知道了。”
飒——
一阵风像是从林灵釉的身上暴起,将计然吹得晃了晃,差点摔倒。
他稳住身形,抬头看向小姨,只见林灵釉身上的风衣和发丝都在飞舞,眼中如同酝酿着冰冷的杀意,几欲穿透空气。
暗尘在她身后嘤嘤作响。
而她目光所看的方向,正是之前男人离开的方向。
计然心中一慌,暗道坏了,小姨这是误会了,连忙拉住她的衣摆,道:“他跟我说你为我休学,为我放弃了交流生名额,还为我放弃了研究生保送名额,让我以后不许辜负你。”
林灵釉还在盯着那个方向,像是随时都要扑出去的猎豹,冷声道:“还有呢?”
计然使劲摇头,道:“没有了,他就只说了这些,见到你回来了,他就跑了。”
呼——
风声消失,衣摆和青丝落了下来,暗尘也复归平静。
林灵釉低头看着计然,将信将疑地道:“真的?”
计然非常肯定地点头,道:“真的。”
见林灵釉还是有点不太相信,他直接竖起四根手指,赌誓道:“我发誓,那个人刚才真的只跟我说了这些,如果还有别的,就让我天打——”
轰隆——
天空遽然响起一阵雷声,遥遥地自天际传来。
计然吓得缩了缩头,连忙把手收了回来,一头钻进林灵釉的怀里。
林灵釉抬头看了眼天空,又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鸵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有些费劲地把计然抱了起来,远远地望了男人消失的方向一眼,然后转身向院子里走去。
“行啦,小姨相信你了。”
……
“这雷可来得真是时候,立秋雷响,百日见霜,咱们也该添衣服了……”
……
漆黑的暗巷中。
一张足以称得上英俊的脸从转角探了出来。
男人眼中满是庆幸。
还好那小子够实诚。
不过,他最后问我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
他也看好我跟他小姨?
英俊的脸若有所思,嘴角带着一抹按不下的笑意,随后消失在黑暗中。
似乎,刚才那阵杀意不是冲着他的。
怪不得人们都说,有些事情,第一次可能会难以接受,第二次就没那么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