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早看到。”
卫劼神色坦然,“身为卫氏族人,又是祖父的亲孙子,怎会不认识族长的印章?”
“祖父的选择不会有错,妹妹替我和阿爹承担长房应尽的责任,大哥谢你还来不及,不必因此感到不安。”
卫劼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身为长房嫡长子,将来要继承家族,他理所当然地接受这样的教育,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但随着长大,祖父有时候拿族里的信件给他看,询问他的意见时,偶尔流露出失望的目光,他便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做一个家族的决策者。
五叔祖私下开采矿山,私屯兵器,这么大的事,身为百官之首的祖父,面不改色地替五叔祖遮掩,为了家族知法犯法,祸乱朝纲。
他极度不理解。
卫劼品行端正,谓之正人君子,从小接受的是正统教育,无法接受祖父的做法,甚至直到现在,他庆幸祖父的决断,却照样不能理解。
妹妹的性子其实与祖父极像,胆大心细,有勇有谋。
唤作是他,真要如此行事只怕会坐立难安,夜不能寐,不到几日就会露馅。
他做不到。
而如今的世道,卫氏需要的是一位有能力的执行者,能够带领家族乘风破浪之人,明显他不是。
从看见妹妹腰间挂的族长印章,卫劼已经明白过来,妹妹以女子身份得家族承认,能力在他之上,明显才是最合适的族长人选。
卫曦音沉默,将腰间的印章摘下来拿在手里,“大哥是真不介意?还是只是为了安慰我?”
“怎么?不过分开一年,连大哥说的话都不信了?”卫劼笑着摇了摇头,神情十分坦然,“我已死过一回,许多事早已看开,怎会因为这件事伤了你我兄妹之间的感情?”
这不是祖父一个人的选择,而是整个家族。
倘若妹妹没有能力,就算祖父力排众议,又如何能服众?
想到她年纪轻轻却身负重任,卫劼低声道:“身为兄长,没有保护好父亲,又让妹妹操心,实在是我无能。”
卫曦音连忙道:“大哥怎会如此说?”
她怕卫劼钻牛角尖,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和弱项,大哥的专长不在此罢了,怎能因为这个世道的变故而否定自己?”
卫劼视线往下自己的双腿,或许是因为骨头正在愈合,隐隐传来刺痛感,局部有些瘙痒。
他敲了敲膝盖,浅笑道:“妹妹不必担心我,我不过是一时感慨,倘若还能站起来,大哥也想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为家族做些事。”
卫曦音松了口气,“一定会的,家里也有医官,咱们回去让医官再看看。”
虽然她将马车做过减震处理,路上的赶路速度也很慢,但到底长途跋涉,环境和条件恶劣。
兄长的性子谦和,不愿给大家添麻烦,就怕他有什么事却憋在心底不说,可别影响了双腿愈合。
想到此,卫曦音便道:“大哥再忍耐几日,很快便到家了。”
卫劼含笑点头,温和道:“嗯,大哥听你的。”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卫曦音心底的大石终于放下,她没在车上久待,聊过之后放心地出去安排外面事宜。
抵达清河郡已是八月末。
沿途路上没有遇到一只怪物,马车居多,没法上山,只能顶着毒辣的阳光在官道上行驶。
灼灼烈日。
沿途花草枯萎,扭曲的枯叶凌乱散落在地,在沙土悬浮于空中,赶路的人们脸上滴下无休止的汗水,唇干舌燥、眼带血丝。
待看见永宁县的城门近在眼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隐隐有些小激动。
报信的斥候,早在十日前回到坞堡。
永宁县城门打开,收到消息的族人们,每日都要来县城门口张望一会儿。
今日刚转到县城附近,便听见城里面响起马蹄声和车轱辘碾过的滚轮声。
等待片刻。
骑马走在前方的卫曦音姐弟,出现在护卫和族人们的视线中。
“是族长他们回来了!”
族人欣喜的扯着嗓子一吼,边境地的人群纷纷围了过来,扯着脖子朝城里看,果然是新族长率人赶回。
卫家军急忙移开挡路的拒马桩。
卫琅跟在姐姐身侧,看到熟悉的家园和亲人,欢喜得很,老远朝着人挥手,大声喊道:“我们回来啦!”
卫曦音也跟着不自觉露出微笑。
姐弟二人骑马率先跨出城门,进入清河郡地界。
“劳诸位担心了。”卫曦音道。
族人摆了摆手,笑着道:“安全回来便好,五娘……族长还是先进坞堡休息,老族长只怕等急了。”
卫曦音:“好,晚点大家再聚。”
队伍没有停留,直奔卫氏坞堡。
卫明章等人待在队伍中间,心怀忐忑地进入清河郡,看见熟悉的族亲守在边境,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身形隐藏在马车身后。
到底是近乡情怯,心里的那股愧疚与不堪又涌了上来。
清河郡似乎还是如离开一样,但又有一些新的改变,整个地界里四处活动的人多了,即使炎炎夏日,仍然有人在外,或挑着水、或推着车从跟前路过。
近处的一些山上,也能看见在地里忙活的身影。
秦善收到消息,从坞堡出来,在半路上与他们撞见。
他还是老样子,面容没有多大变化,沉默寡言,看见大家都平安无事回来,深邃眼眸中,似乎有微小的光芒闪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女郎!”秦善上前行礼。
卫曦音来不及与他叙旧,低声吩咐,“先将六叔伯他们带去安置村安置,晚点我再出来安排。”
秦善微微惊诧,视线下意识看向身后队伍,片刻后,抱拳应下,“是!”
一行人走官道,往坞堡而去。
百姓得知女郎回来了,扔下手中的农活守在官道两侧,笑着与坐在马上的姐弟打招呼。
“族长!”
“卫族长您终于回来了!”
“卫族长这趟可还顺利?”
百姓们纷纷朝着她喊话。
卫曦音笑着道:“一切顺利,多谢诸位乡亲关心。”
就这样边走边与熟知的百姓们聊着天,很快回到坞堡外面的围墙边上。
围墙门口站着乌泱泱的一群人。
明镜堂的叔伯们收到消息,都守在这里。
报信的斥候已将大概情况讲明,卫曦音怕祖父看到父兄的情况一时接受不了,提前在信里略微提了一下,让老人家有个心里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