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民间百姓还在津津乐道丹阳长公主的十里红妆,殊不知当时凤冠霞帔被北周皇帝亲自迎接出去的非陆安然本人。
马车上,春苗战战兢兢跪在子桑谨脚下,“陛下,陆府其他人并未怀疑,不过奴婢不知道老爷是否发现。”
子桑谨颔首:“退下去换衣服。”
“是。”
马车按照原定轨迹继续朝盛京走,原因在于北周皇舍不得亲妹出嫁,竟然亲自来蒙都接丹阳长公主去皇宫举行婚典。
众人得知,无不为这样的兄妹情深感动。
事实上,子桑谨只是过来掩盖陆安然不在陆府,避免盛乐郡迎个空轿子的情形出现。
马车颠簸中,光与阴影在子桑谨脸上交错出现,使得他的眉眼间带了一丝晦涩,“朕是否有些急功近利,连胞妹的人生大事都不惜耽误。”
旁边,孟时照抬起眼睑,伸手覆盖在子桑谨的右手背上,“北周初立,人心不齐,更何况那些本是柳相知的人马,一母同胎尚且心有隔阂时,他们又都是有领兵能力的将军。但凡他们安心归顺,臣妾相信皇上必善待重用,可要是有不臣之心,皇上不早点拔草除根,长久以往,反受其害。”
子桑谨翻过手掌握住孟时照,听她继续说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初我们看到鼓枣县的场景。”
“毕生难忘。”子桑谨闭了闭眼睛,“血海尸山,竟无一人幸存。”
孟时照道:“时乱,百姓最苦,若他们真有心图谋,势必燃起战火,到时候北境又不能太平了。臣妾想,想必这也是安然毫不犹豫前去赤城的原因。”
她笑了笑,看进皇帝的眼睛,“别看着她冷情冷性,其实骨子里烧着热血。”
子桑谨回想和陆安然相处过往,嘴角露出淡笑,“你说得对,朕一开始想,哪里来这么冷血的女人,但是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亲近,原来是血脉的牵扯啊。”
孟时照垂眸,“血脉相连,却也至亲至疏。”
子桑谨偏头看她,“朕听说,昨日孟夫人入宫了。”
“父亲的意思,他希望臣妾出面劝皇上和南宁交涉,让南宁皇将孟芝放回来。”
“哦?皇后的意思呢?”
孟时照扯了扯红唇,略带嘲讽道:“既然出家了,何处不能念佛,又有什么回不回来之说。”
子桑谨考虑了一下,“若你父思女心切,朕可以修书给南宫止。”
孟时照想也不想婉拒,“皇上,臣妾不愿。不是臣妾亲缘寡淡,或者对孟芝母女心存嫉恨,”她站起来走到子桑谨面前跪下,抬起双眼诚恳的说道:“如今父亲只求皇上放了孟芝,以后呢,他要加官进爵,或者福庇后人,是不是又要让母亲求到臣妾面前,臣妾再来同皇上求情。”
孟时照摇了摇头,“臣妾不想让孟府成为下一个顾府或者刘府,一旦父亲觉得不能通过臣妾满足他的想法,他日后便不会利用臣妾达成他的目的。”
“倘若孟府后人真有能耐,便凭着本事挣得前程,臣妾尚能看顾一二,但以亲情血脉相要挟,臣妾以为不妥。”
子桑谨知道这里面也有为他的一份考量,顿时感动不已,双手扶起来,说道:“皇后大义,朕甚欣慰。”
—
云起勒紧缰绳,马停在一个高坡,他的披风一抖,黄沙落地,钻出一个人来。
陆安然回头仰视,“世子突然跑来赤城,岂不是无人去蒙都迎亲,到时候丹阳长公主会不会被天下人耻笑。”
云起轻哼道:“你还好意思说,差点本世子就要迎一个空轿子。”
他翻身下马,牵着陆安然的手落地,“要不是柳相知死了,我差点怀疑你要和他私奔。”
陆安然用两根手指掐了一把他的手掌心,“口无遮拦。”
云起笑,“夫人教训的好,本世子记着了。”
不过,“柳相知死的时候,除了手中一串佛珠,什么陪葬都不要。”云起语气有些发酸道:“他把家底都留给你,是不是把你当成了舞阳公主?”
陆安然摇头,“不是,世上只有一个舞阳公主。”
“也是。”云起替她把发间沾染的黄沙抹掉,“柳相知谋算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没躲过大业帝的算计,不过大业帝可能更想不到大宁会被他两个亲生儿子分割成两半。”
“北周现在一团乱,你太子哥哥估计还要费几年功夫收拾江山,不过幸亏南宁也好不到哪里去,倒是给了他充分的时间。”
说到南宁,云起饶有兴致道:“听说最近那边的臣子忙着给南宫止选秀,这么多年清心寡欲的和圣人一样,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陆安然看他一眼,“为何你总盯着他过不去。”
“大概是他太正经了,让我不舒服。”
陆安然最知道怎么戳中云起痛点,“现在见了面,你要喊他一声哥。”
云起:“……”
黄沙大漠,千里无影踪。
陆安然问:“现在去哪里?”
云起挑起眉头,“私奔。”
说罢,云起抱起人往马背上一放,纵马奔驰。
—
自然不是真的私奔。
陆安然坐在皇宫大殿里,对面立着铜镜,镜中她粉黛红妆,华丽鲜艳的嫁衣拖到地上。
春苗不知怎的,看得眼眶发红,直说:“小姐真好看。”
秋蝉用手肘撞了她一下,轻笑着说:“现在是长公主啦。”
春苗吸吸鼻子,“对,长公主真好看。”
秋蝉帮陆安然戴上凤冠,“春苗今天笨嘴笨舌,就只会这一句。”
春苗心里想,你怎么能懂呢,我总算盼着自家小姐出嫁了,不由得带了点老母亲的心态。
宫人报:“皇后驾到。”
陆安然转过身来,孟时照扫视一圈,“左边眉毛是不是淡了?”
“都描了七八百回了。”陆安然无奈,“你们不用夸张,搞得我都有点紧张了。”
“好了。”孟时照拉着她坐下,“有些话不该我来说,但你母亲早亡,如今我既身为长嫂,便托大叮嘱几句。”
春苗和秋蝉及其他宫人安静退下,陆安然道:“你何曾这般谦虚,你是长嫂,我自该敬重你。”
孟时照勾唇笑了下,“你说得对,倒是我叫这个身份框住了,我们之间讲什么生分的话。”
她敛起笑容,正色道:“夫妻本该同心,但人心易变,最重要紧守本心,多为自己考虑一点总不会错。”
“别看你独生一人,实则还有陆府这一大家子,我知你清醒聪慧,可是人一旦有了牵挂,顾忌的就多了,不如孤身一人时候勇敢,凡心有所念,必身受束缚。”
“现在说这些,不是要你斩亲断缘,而是感同身受怕你深受其害。”
“我那点丑陋家事你尽知,前日我母亲来宫中找我,为的是我不争气的庶妹,我父亲哪里是关心庶妹前程,不过是看我现在是北周皇后了,恨不得向所有人彰显他国丈的权威,何曾考虑我左右为难。”
“实话说与你,以我和皇上共患难的情谊,只要我开口让孟芝回来不成问题,可我不愿意开这个口,你明白为什么?”
陆安然轻轻点头,“后患无穷。”
孟时照舒口气,“正是,开了这个口子,就有源源不断的麻烦,我不怕他说我不孝无情,若连我自己都糊涂了,才是给孟府招祸。”
陆安然浅笑道:“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当如今的北周皇后。”
“这算夸奖?”
“其实哥哥立你为后,不只是因为孟大人。”
孟时照笑,“还因为我确实识时务。”
陆安然看着她,神色真挚道:“你不要看低自己,你是我见过最有气魄的女子,北周皇后这个位置,你当之无愧。”
孟时照抿了下红唇,“原是我来说教,反而让你安慰,你放心,即便皇上对我无心,却是出于各种考量而娶我,但我已成北周皇后,自尽心尽力,不会有负所托。”
陆安然想劝几句,又觉得夫妻之间的事,由外人来说总归缺了点意思,两人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她在中间搅合。
随着外面一声‘吉时到’,陆安然眼前红影一晃,视线被一片红彤彤替代,只能低头看见凤嘴里顶了一颗大东珠的喜鞋。
被春苗和秋蝉扶着往前迈一步,不知是否视觉被遮盖的原因,陆安然心底生出一种未知的紧张,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身体绷得笔直。
迈过门槛,一缕轻风伴着一道低笑而至,“长公主殿下,微臣来入赘了。”
刚才的紧张全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