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香港,九龙。
我身后背着那个洗的发白的帆布包,游走在这一片最乱的出租屋小巷。前面不远处的电线杆子下面,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人。见我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我身后,挑着眉用一口流利的粤语问我外卖在哪。
我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卫生巾,往他面前送了送,他看了一眼吐出嘴里的口香糖,勾勾手指让我随他进去。
楼梯转角上去,靠近左手边的那扇铁门被涂上了绿漆。估计是长时间风吹雨淋的缘故,油漆已经翘了皮,有不少都落在地上。黑夹克走在我前面有节奏的敲了三下门,里面就被人哗啦一声拉开。
轴承处的铁锈被研磨成了朱红色的碎渣,飘着落在黑夹克的鞋上。
屋子里烟雾缭绕,逆着光我看不见人的长相,只感觉一个秃头背对着我在给什么东西上香。不用看也知道,这帮亡命佬古惑仔个个都要拜关公,拜来拜去还不都是要横死街头。
坤哥回头看了我一眼,摆摆手让我过去。我把背包放在面前的长桌上,退回到坤哥旁边。
拜关公的那个秃头回头瞟了我一眼,挑着下巴问坤哥“这学生妹是你马子?”
坤哥指了指自己的嘴,低声对秃头道“新收的小太妹,别看人小,做事利落,来回来去的带货不容易被警察怀疑,最近查得紧,b哥你也知道。”
被叫b哥的男人摸着下巴,满脸猥琐的笑“新收的?”说着来到我面前。就在我以为又是免不了一翻咸猪手的时候,他顺手快速抄起啤酒瓶对着我脑袋就是一下。
绿色的玻璃在我耳边炸裂,我几乎快把嘴唇咬出了血才忍住了破口大骂。坤哥一下拦在我面前,拍着b哥的衣服赔笑“哟,b哥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瞪着眼睛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手拿下来的时候发现上面竟然粘了丝丝血迹。坤哥只瞟了我一眼连个屁都不敢放,一心只想着别的罪了财主。
我眼神一变,顺手抄起了地上的板凳“我叼你老母啊。”
他见我陡然生变的表情,玩味的道“哟,小妹妹脾气不小。”
坤哥知道我的脾气秉性,连忙转身呵斥我“放下!”
我举着板凳不动,坤哥着急的又喊了一声“十五,放下!”我看着坤哥略带商量的眼神,反手把椅子摔在旁边的墙上。
b哥语气不善的对坤哥道“阿坤,你这学生妹给了我好大一个下马威啊。”
坤哥仍旧是那那一副谄媚的样子,笑着说不敢。b哥得寸进尺,捏着下巴看着我“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学生妹吗,很多规矩不懂也正常,这样吧,把她留在我这一个礼拜,等我调教好了之后给你送回去,你看怎么样?”
坤哥脸色为难“b哥,这孩子是我远房,广州那边过来的,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少高抬贵手。”
b哥顿时觉得扫兴,倒不是因为坤哥说我是他的远方,碍于仁义道德。而是左兴帮规,帮内弟兄家人亲属动不得,碍于上头那个话事人的面子,b哥怎么也不敢放肆。
“帮里最近不太平,那帮警犬想方设法的往左兴插人,我来帮你试试你这远方的妹妹,不介意吧?”
坤哥自然只能说不介意,两人周旋了一番,谈了谈九龙湾那几个赌博档口的事,我们几个就跟着坤哥一同离开了。
前脚刚关上出租屋的门,后脚坤哥就朝墙上狠狠啐了一口“肥猪头,早晚老子让你横尸九龙。”
刚才屋里装孙子,门一关就扮大爷,坤哥这人向来如此,没魄力又不甘于现状,活该在左兴混了十几年连个堂主都没混上。
“十五,没事吧。”坤哥走在我身后,伸手就想拉住我。
我甩手挣脱,头都懒得回,直接捂着半边脑袋离开。
等我到码头的时候,礁石下面那个人已经钓了半桶的鱼。灰色的西装搭在一旁,看起来规规矩矩又不拘小节。我擦了擦耳朵上的血,抬脚轻轻朝那人靠近。
“我以为还要等你一个小时。”他没回头,声音顺着飘荡的海风吹过来。
“听这话,钟老板等的够久。”我跨坐在他旁边。
他收了鱼竿,放在我们俩中间,掏出张湿巾擦了擦手“还好,不无聊。”
见他擦手,我知道他准备问正事,便把录音笔从高帮帆布鞋里掏出来“今天的交易录音。”
他接过,听也没听就放在口袋里,眼神看向我的时候镀上了一层赞许的笑意。
“去年内地送来的这批警员,你是表现最好的一个。慢慢来,等到端了左兴的那天,升官留学我都应你。”
我看着他似有似无的笑,感觉从警校被他挑出来做卧底不过是昨天的事。可身后这片纸醉金迷的土地,我明明就已经摸爬滚打的了几百天。
我拍了拍裤子准备站起来“走了,晚上还有一个场子要顶班去看。”
钟老板叫住我“还记不记得带你来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什么?”我重新坐好,明知故问。
“别碰毒,别动情,沾了哪一样我都不能保证你全身而退。”
我哈哈大笑,情这个字,早在三年前肖川转身离开的时候就被我从生命中切除了,想动谈何容易。
钟sir看着我,微微失神。我照例看着海面,眼神中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他两手交握好奇的问我“我听说当年你是你们全市的中考状元,为什么后来会上了一所专科的警官学校?”
海面上几只我叫不出名字的鸟飞过来,在岸上不远处转了一圈又飞走,好像连带着把我的思绪也带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天我在原地和肥仔的尸体呆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警察才匆匆赶到。
带头的是当初肖川救孔馨莹的时候来的那个年轻警察,我认出了他,他却没能认出我。看了看我满身的血,又看了看地上了无生气的肥仔,连忙招呼同事过来帮忙叫救护车。
我好像在短时间内收到了重创,从被带走到警局,长达几个小时都是一种木然的状态。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对面的警察气急败坏的敲了一下桌子,才总算把我的精神唤醒了一些。
“嗯?你说什么?”我呆滞的问他。
“我问你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他,我在活动中心路过,刚好他也路过,他想要侵犯我,我一时紧张。”
看着我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样子,警察也有些不忍,收敛了语气问道“能回忆起具体细节吗。”
“当时他把我压在身子下面,我动弹不得。他说要把我扒光了扔到学校门口,我当时害怕极了,随手抓起石头胡乱的打,我也不知道我会打死他。”我刻意隐瞒了对话中有关肖川的内容,放大自己的恐惧心理。
大概是夜里十点左右的时候,审问我的警察接了一通电话,半晌之后放下对我说“那人没死,渡过了危险期,留院观察。”
不知为何,我没有一丝开心的情绪,心里倒巴不得他直接死了。
我看着他“我要坐牢吗?”
我刚问完,就看见吴左从外面走进来。跟我面前的警察打了个招呼,坐下问了一下我的情况。警察的确是问过我吴左的联系方式,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两个人交谈的内容被我自动屏蔽,我坐在一旁好像被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应该是后半夜的时候,吴左解决好了相关事宜,带着我离开了警局。
晚上的风还有些凉,吴左走在我前面,步伐缓慢。
我抬头看他,恍然间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他从梅姑那把我带走时的场景。他也是像现在这样,背对着我把我从困境中带走。这个被我当了十几年父亲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我妈,漂亮吗?”我突然没头没脑的问。
吴左身子一晃,顿住脚步。我始终维持者同样的步伐,走到与他并肩的位置,但却没看他。
他抬脚继续和我一起走,声音柔了许多“漂亮。”
“我像她吗?”
吴左难得的笑了笑了一下,虽然那笑容微不可察。
“简直一模一样。”
“我好像不太像你。”我说。
吴左有一丝慌乱,但很快就继续道“像我有什么好。”
我语气故作轻松的说“像你当然好,深思熟虑,心狠手辣,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利用。”说完,我挑着眉看他。吴左在触及我眼神的一刻被震慑,似乎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我。
他知道我说的是手表里监控器的事,但也是铁了心不打算跟我解释。我虽说和吴左不亲,但也了解他。今天无论我说什么,他肯定都不会告诉我他和肖英民之间到底有什么瓜葛。
我也不打算捅破我和吴左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这层窗户纸,毕竟我还要靠他撑到大学毕业,就算我现在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晚上我回到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沐泽才带着一身的伤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