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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伤兵营,冯永来到中军帅营,里头只有张苞正在对比舆图和沙盘,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看到冯永到来,便对着他点头示意,“恢复过来了?”

冯永走过去,看了一眼沙盘,一屁股坐下来,开口问道,“陇右目前的情况究竟如何了?前些日子我一直在山上,消息本就不大通畅。”

“后面丞相带着人秘密行动,因为怕泄露了消息,所以遮掩了大军动向,只说陇右无事,要我紧守陇关。”

冯永说到这里,还一脸的后怕,“那时我还道陇右当真是大局已定,没想到竟然还能出这般差错。若不是有柳将军,北伐大计只怕就要毁于一旦。”

张苞点点头,脸上亦有庆幸之色,“此次确实是幸运,也幸好有你。”

冯永皱眉,“所以说,此次曹贼突破了略阳,可曾对陇右局势造成影响?”

“不必担心。”张苞摇头,“曹贼欲走陈仓道断北伐大军后路,早就被丞相料到了,此次他们在武都差点全军覆没。”

“若不是那曹贼舍下万余人断后,只怕匹马不得回到关中。我从冀城出发时,丞相已经从武都回到陇右,过了西县,想来此时已经在冀城了。”

“那上,陇西,还有凉州的曹贼呢?”

“上已破,此时吴将军应该已经到了临渭城下。凉州的曹贼听闻冀城有备,转向陇西而去了。魏将军退守南安的道城,与曹贼相持。”

冯永看了看舆图,“这凉州曹贼倒是识趣。”

“怎么说?”

“他们去陇西,一来可以帮忙守陇西郡,二来若是事有不谐,还可以从襄武城经狄道撤回凉州。”

张苞微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冯永,“没想到你竟然能一眼看出来。”

临阵指挥我不会,难道纸上谈兵我不会?

冯永没有接这个话题,又问道,“那下一步当如何?丞相可有军令传来?”

“安国再过两三日可能就到了,到时候他应该会带来丞相的军令,且安心等几天。”

这一回轮到冯永惊讶了,“阿兄也要过来?”

“是啊,你睡觉的时候,安国就已经派了快马传消息过来,说是丞相还没到冀城,就已经传令给他,让他领军前来。”

冯永顿时有些不解,区区街亭,竟然还要用到关兴和张苞这两个人一起守?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沙盘上,只见上头街亭、清水,乃至临渭的位置都插上了小旗子,当下便脱口而出地说道,“丞相这是打算从街亭进军清水?”

张苞竖起大拇指,赞赏道,“你这眼光,确实厉害!”

吴懿从西而东,关兴张苞从北至南,汇合于临渭。

收拾完广魏郡这个钉子,那么关中进入陇右的通道就全部掌握在大汉手中,陇西没了援军,只能不战自降。

凉州人马若是不想被留在陇右,也只能乖乖地从哪来回哪去,否则,大汉不介意一鼓而下凉州之地。

“那略阳呢?略阳是谁在守?”

冯永提起这个最先被破的地方。

“句扶。别人都在传你小子会识人,看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丞相本是让那句扶协助向长史守冀城,我得了丞相之令,日夜兼程赶回冀城后,发现他领军确实有一套。”

“再加上街亭的消息传过来,他一再请战,我看他是你的人,所以便把他带出来了,此次重夺略阳,他就是攻城先登。”

“我看其人颇有勇略,所以便让他驻守略阳。”张苞看向冯永,“你觉得如何?”

“若是从一开始就让句扶守略阳,张根本没有机会翻过陇山。”

冯永毫不犹豫地说道。

只是可惜,句扶的资历还是太浅。

“既然你都这么说,那吾便是没有用错人。”

张苞点头。

“如今街亭有张家兄长,那我便领军回守陇关。那些伤兵,我让人带他们回冀城……”

冯永得知了陇右的局势,诸葛老妖又回冀城亲自坐镇,看来大局当真已定,自己本就是陇关守将,还是先回去再说。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张苞连忙阻止道,“你手下这般多的将军,随意挑一个领军回陇关就成。”

“至于伤兵,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到时你再派人领着你营中的伤兵一齐走,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多呆几天。”

“为何?”

冯永奇怪地问道。

“若是你的人回陇关了,那街亭的可用之兵,基本也就是我带过来的两千骑军和那些羌胡。”

“那些羌胡如今只认你,你不在这里,叫他们如何能安心帮忙守街亭?人家前晚给你烤了那么多的羊肉,你连多陪他们呆几天都不行?”

说这话的人是有什么说什么,但听这话的人却是多想了。

冯土鳖嘴角抽抽,却又无力吐槽,“多呆几天就多呆几天,什么叫多陪他们?听着怪渗人……”

“本来就不用你干啥,没事你去跟他们多聊几句,比什么都好使。”

张苞浑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也行吧。”冯永只得点头,然后随口问了一句,“张家兄长既然已经把溃兵收拢了,那有没有找到马谡?”

“怎么可能没有找到?我可是特意派人去找的。”

张苞脸上带了恼怒之色,“即便是略阳城有失,但只要街亭能守住,那也不至于这般狼狈,然这马谡既不好好守街亭,在与张相遇时又举措失当,当真是废物一个!”

“故我派人在溃兵里找到了他,就把他关起来了,准备和伤兵一起送到冀城,让丞相处理。”

冯永听到张苞说起这事,就想起了伤兵营里,当下心里亦是一阵窝火,点头道,“我想去看看他。”

“有什么好看的?经过此事,他即便是不死,估计也要被贬为庶民,流放边地,永不再用。”

张苞很是厌恶地说道,“你立下了大功,就少与那等人沾惹,晦气!”

“只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他罢了。”

“待会我便派人带你去。”

“多谢兄长。”

作为诸葛亮最为倚重的门生,马谡若是当真如张苞所说的那样,完全是一个废物,那就是假话。

毕竟他在当汉中太守的这几年,汉中能这么快恢复元气,他也是有功劳的。

整治水利,鼓励垦殖,甚至还亲自出面和牧场达成协议,用官府的名义租借耕牛,然后再转借给农户,这一措施就惠及不少汉中百姓。

还有就是早早屯了粮,为北伐做准备,也算是深得诸葛老妖之心了。

听到张攻打略阳,他决意出兵,其实也不算错若是李盛能紧守略阳,马谡自己能指挥得当,未必没有机会击败张。

他错就错在不识人,也不识己。

高看了李盛,也高看了自己。

眼高手低,不外如是。

一面土墙,三面木头栅栏,里头再用枯草败叶铺成草榻,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这就是张苞特意划出来当作关押马谡的牢房

冯永刚一进去,一股发霉腐烂的味道便扑鼻而来,让他不由地掩住鼻子。

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马谡披发跣足而从,听到有人走进来,抬着看了一眼,竟是急忙转过头去,举起衣袖,不敢面对冯永。

虽然马谡抬头不过是瞬间的事情,但已经足以让冯永看清他的脸。

再没有了往日的翩翩儒雅,也没有了往日的自信骄傲。

唯有满面的污秽,与羞愧不安。

冯永看着他这番模样,不由地叹息一声。

“马将军,若你能在汉中好好当你的太守,何致于落到这等境地?”

马谡袖子举得更高,头埋得更低,不言不语。

“我与马将军初次相见,应该是在建兴元年吧?一眨眼就过了五个年头。”

冯永也不逼迫马谡,只是坐到他的对面,缓缓道,“将军当初可记得那时,你对我的评价是什么?”

藏在衣袖后面的马谡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言语。

“你当时可是称我为冯颠子呢,后来我制曲辕犁和八牛犁,你还曾为此道过歉,当时我可真觉得你胸怀不错。”

“待我去了南乡,你又成了汉中太守,还曾好几次过来探望我。南乡能有今天,其实是与马将军特意关爱离不开,对此,其实永心里是很感激的。”

冯永眼中带着惋惜之色,“马将军治理汉中,颇有成就,所以在永看来,若是将军能安心牧守一方,以后未必不能步入朝堂成为重臣。”

“然将军却有大志于军伍,永对此本也无资格说些什么。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永有一事想不明白,欲请教于马将军。”

“柳隐既是军中副将,既然丞相要马将军分兵把守略阳,按理第一人选应该就是柳隐,为何将军弃之不用?”

冯永今日来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马谡当初究竟是怎么想的,才能做出那些脑残操作。

马谡沉默了许久,这才放下袖子,却是仍然低头,看着地面,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嘶哑无比,“军中令出多门,冯将军以为可否?”

“自然不可。”

“然那柳隐,先是不同意驻军于山上,非要自己领军扎营于城中。后又私下里向丞相禀报,害我不但被丞相斥责了一番,甚至连手中兵力都被夺走三成。”

“冯将军,我知他与你的关系非比寻常,他能有今日,皆是受你举荐之故,但说句掏心肺的话,换了你来做这一军主帅,遇到这种事情,你心里会舒坦?会对此等事情视而不见?”

马谡终于抬头看了冯永一眼,但见他目光黯淡,“某没有趁机寻他的麻烦,只是冷落了他,不算过份吧?”

冯永一怔,自己当初只顾着保全后路的安全,却是没想过贸然插手他人统领的军中之事,乃是犯了忌讳。

让马谡误会了柳隐不说,同时也为略阳失守埋下了隐患。

只是想起历史上马谡不听王平劝阻,若是自己让赵广去跟他说,只怕他也同样听不进去所以这个事情最后还是得跟丞相告黑状来解决。

冯永有所遗漏的,就是没有事先跟马谡沟通,然后若是他还不听取意见,再行禀告丞相。

只是这等关系自己生死存亡的事情,又是在战场上,哪有时间和心情去走这些流程?

想到这里,冯土鳖干咳一声,“那柳隐劝你在山下扎营,总有理由吧?我亦曾在那街亭驻留,街亭南山,虽然有地利,但山上并无水源。”

“若是曹贼围而不攻,断你水源两天,只怕大军就要不战自溃,你就没想过?”

人不喝水三天则死,所以没人会傻到在山上死等三天,只要两天内冲不破山下断水之敌,大军则必然自己败逃,根本用不着等到第三天。

马谡张了张嘴,又垂首默然不语。

“你也不服气。”冯永却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贼未至前,谁都觉得自己可以退贼。但你也是领军与贼相持的人了。”

“你扪心自问,可当真有把握居高而下,杀败张所领的贼军?”

说着用手扫了一下地面,又在周围找了找,找到一块小石子,随意画出一个方框,“这是街亭。”

然后又画了一个三角形,“这是南山。”

再画一条粗线,“这是流经南山脚下的河水。”

马谡所倚仗者,不过是设想曹贼过来,为了尽快打通街亭,会着急攻山,却是没想着对方会围而不攻。

只要围而不攻,再断你水源,你居高而下有个屁用?从山上冲下来,人家只要再让出一大块空地,你的冲势早就没了,反而会白白耗费体能。

到时候骑兵再迎头一冲,别说冲破敌人的包围,自己只怕就得被反冲回山上去。

冯永分析完,然后问道,“马将军觉得然否?”

马谡只觉得脸上发烧发烫,羞愤欲死。

冯永吐出一口气,说道,“我说得没错吧?其实说起来,你山上扎营的事是我向丞相说的,与柳隐无关。”

马谡惊讶地抬头,觉得有些不对,冯永却是没有给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但不管如何,略阳街亭之事,你的所做所为,令将士死伤无数,此乃是不争的事实。”

“我不知道丞相将来会如何处置你,虽说将士战死沙场,乃是宿命。但你让我手下的将士白白牺牲那么多,我的念头总是不通达。”

念头不通达,就得想法子通达了。

冯永站起来,一手揪住马谡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猛地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咬牙道,“烦请你让我通达一回!”

马谡闷哼一声,弓下腰去。

冯永又是一膝重击上去,直接把他撞到墙上,“告诉丞相你在山上扎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就少打你两拳吧。但剩下的,你总得要补偿我才是。”

“我让你饱读兵书!”

“咚!”

“我让你兵法有云!”

“砰!”

“好好治理汉中不好吗?”

拳拳到肉,脚脚带风。

“非要跟过来添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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