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到了。”
“走,快走!”
……
前锋寻了一处开阔的浅滩,水流平静,正好合适大队人马休息饮水。
得到消息的魏军士卒,眼冒绿光,如溃堤般地争抢着涌向河道,一时间,队形大乱。
“整好队形,不要乱,按次序来!”
军司马还试图维护秩序,有人听到这个话,下意识地放缓了步伐。
但后面没有听到的人可不管不顾,直接推搡着前面的人往前走。
有的甚至干脆绕过去,直扑岸边,原本放缓步伐的人,就再也顾不上了。
不少人跪在河滩上,也不管捧起的水里浮着马粪,只顾着往嘴里灌。
兵器铠甲在河岸边抛落了一地——你不能指望这些大部分临时征发来的士卒,能像精兵一样,随时保持警惕。
更别说这里面还有一些人是罪囚。
身为主将,秦芮自然是不用去喝马粪水的,自有亲兵先行拿了水囊在河里装好干净的水,送到他手里。
“将军,你看!”
喝到一半,干渴缓解了之后,终于有眼尖人注意到周围的异常之处。
一面残破的旗帜,被搁浅在河边,下半部分,还随着河水不断飘荡。
被发现后,这半面旗帜被送到了秦芮面前。
旗帜的撕裂处,正好在中间位置,上有一个“鬼”字。
秦芮很快认了出来,面色大变:“这是,大魏的大旗”
这旗上面的字,原本应该是个“魏”,另一半“委”字,已不知去向。
关口果然出大事了!
“快,到附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秦芮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吩咐亲兵。
“将军,这里还有!”
离他们喝水处不远的上游,果然再次发现了别的东西。
两具魏军斥侯打扮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水边。
旁边还有两匹死马。
看样子,已经死得至少两天了。
成群绿头蝇被惊起,嗡嗡飞个不停。
似乎是不愿意离开美味,就算是被人驱赶,仍是久久盘旋不去。
秦芮看到尸体以后,面色铁青,他猛地转过身,喝道:
“立刻整队!出发!”
大魏的斥侯被人杀死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来犯的敌军斥侯,已经越过了关口。
所以……事情远比自己想像中的要严重得多。
这个念头刚在心底闪过,让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让他在这等大热天里顿时冷汗直流:
关口派出来的送信传骑呢
按道理来说,如果关口派出了传骑,那自己这一路赶到这里,怎么说也应该遇到了。
但这一路来,什么也没有遇到。
什么也没有!
再看向那两个死去的斥侯,秦芮如坠冰窟,遍体寒意。
底下的士卒可没有想那么多,听到都尉下军令要立刻出发,顿时就是一片怨声载道。
喝水才喝到一半,更别说还没能好好休息一番,不少人的双腿本来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在河边喝了水,更是动都不想动。
秦芮一看,顿时就是大怒。
只见他骑上马匹,返头就冲回了人群里,举起马鞭,没头没脑地就是往那些不愿意动弹的士卒身上猛抽:
“不想死的就快起来!”
“军司马,让各队伯卒立刻整队,不然,军法处置!”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原本宽阔而平静的水面开始涟漪震颤。
过了几息,连地面都开始跟着震颤起来。
秦芮的战马突然嘶鸣人立,差点将他掀了下来。
上游山坳处烟尘大作。
“有埋伏!”
“敌袭!”
……
一支红甲骑兵出现在山坳拐弯处,如赤龙般顺着河道俯冲而下。
唯有最前面的将领,乃是白马白甲,白色披风,马腹边还挂着一柄白色银枪,无比显眼。
“贼子,可识得常山赵义文”
铁骑并没有立刻冲过来,而是绕边而过。
“蓬蓬蓬……”
大汉精骑的骑射,虽说不是人人皆射雕手,但人人都有射雕手的一半水准。
箭雨掠过水面时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血雾。
毫无准备的魏军,不要说队形,不少人在喝水时连兵器都丢在水边,现在还是空着手。
面对狂飙而至的大汉铁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河滩瞬间化作炼狱。
“快跑……”
慌乱的魏军有人想要趁着骑兵还没围拢,掉头就想向来时的路逃去。
“滚回去!”
赵广一马当先,追上了两名带头逃跑的魏兵,连续把他们挑飞。
紧随而来的骑兵,又踏碎了一人的躯体。
魏兵一看,后面的人吓得又掉头往回跑。
后面的人没来得及返身,一时间,前后相冲,自相践踏。
幸好汉军骑兵并没有跟上来。
然而就在赵广准备勒转马头的时候,一骑突然加速,想要从他身边冲过。
秦芮的战马铁蹄踏碎脚边尸首的头颅,颅腔内迸出的鲜血溅了他满嘴咸腥。
赵广一看,顿时怒目圆睁,想跑
双腿猛夹马腹斜斜地冲向敌将。
他的坐骑,虽说不是西域天马,但那也是带着乌孙马血统的。
再加上秦芮的坐骑已是赶了半天路,气力已是不足。
两马相交瞬间,秦芮举枪作势欲刺向赵广,然后在半途中却是虚晃一下,人在马上,俯下身子,夹紧马腹,只想加快速度。
原来他根本没想着跟赵广纠缠,只想阻住赵广的冲势,然后借机逃走。
谁料到赵广仗着马匹比对方高,且自己身上的铠甲刀枪不入,竟是去势不减,银枪后发先至,直刺秦芮肋下。
骨裂声与马嘶声混杂响起。
秦芮有甲衣护身,闷哼一声,连人带马被逼进了水里。
赵广坐骑的铁蹄踏碎河面薄冰般的反光,紧追不舍,挂枪拔剑,斩马剑自下而上撩起,剑锋劈断对方枪头,余势切开了对方的衣甲。
秦芮的坐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水里。
而赵广居高临下,剑锋从秦芮后颈切入,削飞了半个天灵盖……
另一边,混乱的魏军被赶着往回跑,根本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自己主将的下场。
开阔平坦的岸边,汉军骑兵有组织地来回返冲,不断地把试图逃走的魏兵赶回岸边。
渐渐地,两千多魏兵被挤压到一片极小的地带上。
赵广勒住马匹,立于阵前,手持银枪,枪尖斜向下,犹滴着血。
只见他对着魏军大喝:
“贼将何在出来!”
魏军一阵骚动,但却没有人回应。
赵广一见,不由地嘿然:
好胆色!都到这个时候还想藏着难道真以为自己找不出来
这般想着,他缓缓地举起长枪,身后的骑兵重新开始小步跑动。
看样子是想要逼着这两千余人跳到水里。
终于,这个时候,魏军里面一个人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赵广咧嘴一笑:
“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出来呢。”
“小人,小人是军司马……”
“嗯”赵广笑容一凝,眉头一皱,“你们的主将呢”
“水,水里,被将军杀了……”
“这样吗”赵广想起自己杀掉的那个骑马的魏将,他不由地咂咂嘴,“可惜了。”
不是可惜杀了对方,而是可惜没留下对方的尸首,好歹也是一个功劳。
不过对方身为主将,居然第一时间想着要逃走,也不怪自己没能想到。
“你,出来,我有话要问。”
主将没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审问一下这个军司马,希望能问出阿姊想要的答案。
半个时辰后,得到消息的镇东将军领军出现山坳处。
“将军,问出来了,果然如你所料,那渔阳看到狼烟,就立刻派出援军,正好被我们截了个干净,一个也没跑掉!”
过足了瘾的赵广,满脸兴奋地上前迎接,“将军,我连问了十来人,都是一致的说法,渔阳城,是空的!”
镇东将军目光扫过那些萎靡无比的降兵,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早就料到了。”
她驻军弹汗山的时候就发现了,燕山防线的魏军,远不如关中那一战时遇到的魏军。
所以她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河北兵力已经是捉襟见肘。
想想就知道,阿郎在太行山兵分三路,甚至还亲领大军,进逼井陉。
司马懿就是再厉害,面对阿郎这等威胁,也必须要把河北的精兵集中起来,防守太行山。
这是以势压人,是阳谋。
至于自己驻兵弹汗山,威胁居庸关,震慑太行军都、飞狐、蒲阴三陉,又逼得河北不得不把拼凑兵力调防燕山。
而南边的洛阳,还有姜伯约时有作出进攻许昌之意,牵制曹爽,让大河南边的魏军难以北上支援司马懿。
所以幽州东北边必然是防守空虚。
赵广蠢蠢欲动:
“将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镇东将军露出笑意,轻笑道,“自然是去渔阳休息了。”
“哈哈哈……”赵广大喜,“末将愿意再作先锋!”
“要什么先锋,大军齐发,今晚所有人都要在渔阳休息!”
众人听了,士气高涨,哄然而应。
刘浑谨慎一些,提醒道:
“将军,那这些降兵……”
镇东将军看也没有看一眼,随口道:“让他们自己去关口集合。”
“啊”刘浑不禁有些担忧:
“将军,我们在关口没有人手留守,还有一千多的降兵,这些降兵再过去的话,关城就足有近四千降兵,万一……”
“没有万一!”镇东目光坚毅,看着前方,语气坚定,“我既已领大汉铁骑进入幽州,就不会有万一!”
“真有万一,那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万一,才能在河北挡住大汉铁骑!走!”
七千铁骑卷起烟尘,向着五十里外的渔阳奔袭而去。
待残阳把渔阳城西的黄土官道烤成赤金色时,大汉铁骑的马蹄声终于自地平线碾来。
渔阳城头的戍卒最先看到的不是铁骑,而是天际线上升起的漫天尘烟。
这烟尘似巨蟒绞云而来,近万匹战马的马蹄震得城砖缝隙里的尘土簌簌飘落。
当第一队骑兵阵列穿过暮霭时,城壕的水面开始泛起涟漪。
虎骑军这一次跟随镇东将军出征,因为要越过燕山,所以战马并没有披挂。
但战马上的将士的赤甲,在霞光的照射下,仿佛笼罩着血色光幕。
再加上这些凉州大马铁蹄掀起的黄土沙尘遮天蔽日。
让这些铁骑如同来自黄泉的索命恶鬼。
“敌……敌……敌袭……”
守在城头望楼的魏军老李,哆哆嗦嗦半天,这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
伸手想要去敲响警钟,却是怎么也抓不住那根绳索。
待望楼的警报堪堪响起,就立刻被铁蹄轰鸣吞没。
三百铁骑已经如旋风般冲过吊桥,原本懒洋洋守城门口的魏军士卒,有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转身就向城里跑去。
“蓬!”
“蓬!”
“蓬!”
利箭如雨,直透背心。
反而是被吓傻了的几人,瘫坐在城墙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躲过了一劫。
铁骑从他们身边席卷而过,没有人看他们一眼。
过了城门洞,铁骑忽而分开,两支从跑马道向城墙上冲去,一支停了下来,控制城门。
接着,越来越多的汉军涌入渔阳。
三百来老弱守军几乎是没有一丝抵抗,就弃械而逃。
“那就是太守府。”
在水边被俘的军司马指着城中的太守府说道。
渔阳太守赵恺被汉军士卒拎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茫然地看着赤色铁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嗒嗒……”
一匹高头大马踩着清脆的蹄声,出现在他面前:
“你就是渔阳太守赵恺”
如狼似虎的士卒,明晃晃的兵器,让他不敢稍有反抗:
“我,我是,你们,你们是谁”
马上的主人翻身下来,红袍如血,人立如剑,斜阳为铠甲镀上一缕鎏金流光,恰似踏血而来的玉面修罗。
“汉,镇东将军,关索。”
“不可能,你,你们,汉,汉兵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眼睛看到了,但赵恺心底,仍是一直拒绝相信眼中看到的事情。
直至听到镇东亲口所言,终于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击了个粉碎:
“将,将军从何而来,莫不成关翼虎当真生有双翼,能从天而降”
镇东将军闻言,挑了挑眉:“你听说过我”
“关中一战,河东翼虎,名震天下,谁人不知”
镇东将军听到这个话,微微一笑,迈步走入太守府,同时说道,“把他带进来,我有话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