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胃里没有一点食物,却有无数的疼痛在滥竽充数,刀伤斧伤烧伤灼伤,如被导弹地毯式轰炸,把胃里的肉从贲门到幽门凌辱了个便,却还恬不知耻地想从贲门,带着这群鬼兵杀器往上窜,把沿途的一切都赶尽杀绝。
想吐?没门。
身体的本能在抑制住这股冲动,就算不清楚意识之外,是吞下了机密的纸团,还是喝下了誓盟血酒,埋藏在胃里的恶意,都一定不能让其重见天日,忍了再说。
但铲平肉山的推土机直奔向的山顶,却已是一片狼藉,哀鸿遍野,血流成河,没了动静的舌头就好像被冰封住下半体的蚯蚓,耸垂着风化的身体,倒向喉管。
唇亡齿寒,无法控制开合的双唇,让每一抹偷进来的清风化作浓酸,都能对着溃烂的口腔内壁凌迟,逗留腻了还能再原路返回,反正这具肉体也没法进行任何反抗。
自己清醒吗?难说,就算奋力撑开眼皮,眼前所见都只有无尽的黑暗,但要说自己是昏睡着的,该痛的地方,也正确地往大脑传输着正受到折磨的求助。
直到有一片从杯口悄然低落,如牛奶般的白色打在漆黑的潮涌上时,沐阳才从毫无意义的自省中回过神来,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没有第一时间伸出手求救,也没有挥手高喊救命——嗯?
这下,他才意识原本应该麻木到无法行动的手臂终于能动弹——
哼,虽然不知道是谁跑到潜意识来唤醒我,但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我靠自己就能醒。
面向那抹牛奶一滴的白色咧嘴一笑,沐阳伸直手臂,注入蛮力,他能感受到如曲河般鼓起的静脉流,收集一身的蛮力,往脖子的方位张手掐去——
有传闻言,大脑为了保护自身的肉体,会收起身体极限的八成功力,而沐阳是彻底体会到此结论的精妙,模棱两可,也没有人能简单尝试,就算是现在的沐阳也没法证明自己拿出了全部的功力,因为按照那种说法,无意识下的全力,足以碾碎喉结边上所有的骨头。
但实际上自己还活着,沐阳呐喊了起来——
窒息感与强硬的外力,外加沐阳逐渐诞生人情味的意志,让从胃里涌上来的不净之物想要突破瓶颈,就变得如飞跃天堑一般艰难,只要进过肚子的东西,那就是我的!
这般气势,或许只是潜意识中不想干呕吐这种出尔反尔之事,就算这仅仅是生理上的不可抗力,换句话说,就是吐出来,显得不太帅。
“喂,你掐自己做什么呢?赶紧吐出来啊,犯什么傻呢!”
完全没感觉到的气息,突然如鬼魂般出现在边上,沐阳猛地睁开眼皮,只见一个披着就差写上两个大字表明身份的白大褂的男人,里头却穿着五彩斑斓的短裤加t恤,顶着乱糟糟的鸟窝头,鱼生般细的眉毛底下,万华镜筒镜面似的灿烂瞳孔,在他脸上是最上等异物,厚唇难以掩盖住的龅牙可比谷仓里放肆的害鼠还要惹人注目,令人心头一寒。
这家伙到底是何人,自己现在又身处何处,皆是迷雾重重,沐阳只知道与在喉咙较劲的冲动,是他不得不继续下去的生存大战——
“笨蛋!吐出来啊,你忍什么呢?”
只见那可疑的彩虹白大褂大叔从口袋掏出一只锈迹斑斑的衣夹子,就连晾衣杆被这种夹子夹,都会发出凄惨尖锐的咒骂声。而他所注视的点,就在沐阳的脸上,看来巨大的危机就要来临!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想得破伤风!这是要拷问我吗?
一方面是从体内催动沐阳开口狂欢的呕吐欲,一方是顶着变态连环杀手一般脸皮的家伙,与连纹身都能一把搓下来的破伤风夹子合作公演的恐怖剧场,哪怕再多一秒,沐阳都不想在这儿呆了,立马调动身体,却发现腰部以下已经被皮带死死地定在了床上,让沐阳瞬间意识到自己已是砧板上的小黑鱼——
“唔——”
但也就是这一瞬的分心,那夹子就已近在眼前,这般凶恶的杀器成为了沐阳眼珠子里恐惧的巨无霸,那东西近点儿看,都能看到铁锈那酷似鲜血的气味,无论要夹鼻子还是夹嘴唇,乱动反而更容易割伤皮肤,最可怕的是,待会憋不住气了,沐阳就得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在自己身上!
“乖乖...”
鼻子!?嘴!?还是眉毛?脸颊??
外头都已经迫在眉睫,内心却仿佛还在跟不讲道理虎妈赌气,绝不输给呕吐欲望。
想用夹子去夹一个乱动的目标,也并非易事,只要在呕吐欲减下去之前,风骚地躲避来袭的杀伤,就是胜利。
眼前彩虹色的肉山丘看着唬人,渡海有巨龟,遁地有鼹鼠,但绝不可能直上青天,任凭那老锈的鸟喙再怎么唬人,肥鸡能做的翱翔只在梦中!
夹子静静地开始行动,划过空气,都被沐阳抓在眼里,那缓慢的挪动,与沐阳的预想八九不离十——
在与梦美的对峙中惨败过后的沐阳,哪里还敢大意,这瘪可不想再吃了,打起二百分的精神——
觉悟到位,心无杂念,一致对敌,然而尽管如此,仍旧还是没看透对方的底子——
“别动哈——”
那本该停留在视线里的夹子,却换了另一种形式占有了感官,沐阳重点照顾的方向,一一扑向了虚空与浮云,精心设下的防备全被暴力瓦解。
剧痛直逼眼球,并非被强光刺眼,也不是目睹到什么辣眼睛的怪胎,那是物理上的痛感,眼珠子就好像再被晾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暴晒,链接着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往眼球灌入热油般的拉扯感。
并非鼻子也非嘴,更不是脸颊或眉毛,而是眉毛下方那毫不起眼的,比纸还要轻薄的眼皮,令人感到不解的是,这么一层皮要是受如此委屈,那便是‘当机立断’也不奇怪,然而剧烈的摩擦感仍然在支配沐阳的感官,衣夹子到底是如何夹稳的,就连当事人的沐阳都无法说明白,他只想绷紧声带,呐喊出来——
只不过,最先从喉咙里蹦出来的不是声音,而是别的东西...
这场毫无意义的斗争,也以沐阳的惨败落下了帷幕,等那素不相识的彩虹怪t大叔将脏东西都清洁干净后,沐阳才整理好现状,发出了虚弱的第一声。
“你是落花村的医生吧,之前也光临过几次医务室,不过你是个大忙人呢。”
重新审视这个长相特别的男人,身高虽不及自己,但那挺直的大腰板,倒让他的高度伟岸了起来,肥胖的大肚子酝酿出了亲近感。
“这辈子见的怪人多,但执拗地与呕吐欲抗争的还是头一次见,你不知道呕吐是身体防卫的本能吗?要好好听从身体的意见呀,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
该说一个医生职位的固定观念有多可怕,那原本看起来不打理的衣着与身形,也掩盖不住从何而来的安心感,明明他只是披着白大褂而已。
“先测个体温吧,来,夹住。”
男人竟从他那脏兮兮的鸟窝头里掏出了一根温度计,甩了一甩,一脸自然地递了上来,刻度上还沾着不知道是哪一顿饭留下来的黄色汁液的遗痕。
“就连赤脚医生都懂得用专业来打扮自己,你这卫生理念一点都没放在眼里,到底有多少可怜人受过你的折磨?”
“哦?啊哈哈,不必担心,这是假发啦。”
说完,倒也很大方地将头顶上的鸟窝,干脆利落地搬离荒芜的土地,甚至连一点油水都沾染不着的土地。
“那也脏啊,你就不能好好收起来么?”
“呵呵,我记忆力不大好,放哪儿都会给忘掉的。”
沐阳赶快挥挥手,表示绝对不用大叔手上的体温计。
“我很好,刚吐完,可舒服着呢,想吃点东西补补倒是真。”
“这样啊,那我给你斟杯水吧。”
那男人若无其事地讲体温计又塞回了假发里头,却忘记戴上,将那贴身许久的挚友离奇地放在桌面上,秃着个脑袋,孤单地往饮水机走去。
饮水机旁有一扇不起眼的门,按照从外头所能辨识出的全貌,沐阳现在目光所能及的各个角落,已经是整个医务室的大部分,而那门后的空间说不定连一张单人床都放不下,实在让人搞不明白,为什么还要专门隔离来浪费本就不充足的空间。
饮水器抽水的咕噜声响彻室内,倒把一人从医务室门外诱了进来。
“苏恩!”
是温蒂,他一脸疲倦地小跑了进来,脸上花得可怕的旧妆,第一眼让沐阳以为今天在过什么与鬼魂相关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