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陵仍旧直视面前女子的双眼,“破城兄是我一生最敬重的人,我信任他比信任自己还要多,想来你也是如此。
你与我极其相似几乎心意相通,却都如两个没家的孩子似的,绕着他的身边。
可是,我却是不明白了,为何你与我,却无法信任彼此?”
钟珍摇头,“不,现在我其实很信任你。将后背交给你很放心,我们一起杀高阶妖兽,根本不担心你会使坏。”
“是么?”
朱子陵面上显露出痛苦之色,忽然拿起酒葫芦,朝着自己的口中猛灌,与独孤破城喝酒的方式一样。
酒很烈,而此人的酒量并不大,一张脸泛起潮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信任的是我的为人,不信任的是其他。你接受了破城兄,因为你知道他一生一世也不会背叛你,他一生一世都会一心一意。他不会变,而你觉得我必定是会变的。”
“我要走了,我并无义务要听你这些疯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钟珍脸色有些冷,不是因为沙漠夜晚寒冷,而是真的从心中都觉得很冷。
朱子陵并没有醉,只是有些酒意上头,也仿佛失去了一些掌控。
他原本端正跪坐,如他一贯的贵公子模样,此刻却如李怀虚一样仰面倒在地上那张绣着几只红梅的毯子上。
手里仍旧握着酒葫芦。
他缓缓说道:“此酒名为‘岁月’,因它时时催人老。
从前不觉得你这女子有什么好,粗鲁不文,虽有些小聪明,却是冲动得很,全然不顾大局。后来才晓得,会冲动的人才是真性情的人。
你最让我觉得惊异的是,你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个君子,会因信守承诺罔顾性命。为情而生,为情而死的女子很多,但是为了承诺而死的女人,我却是头一次见。”
这算是夸奖吧,钟珍笑了笑。
如果一个人没有一点底线,很容易走得很歪,歪到她自己找不到原来的路。
她答应过阿婆的事要做到,答应独孤破城的事也要做到,答应朱子陵去偷养魂木,也要做到。
一个人可以偶尔骗骗人,却是最好不要骗自己。
不过,谁都有骗自己的时候,有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被骗了。
她站起身来,不打算继续与朱子陵说下去。
“承蒙你夸奖,不过这年头好女子很多,林芷绮,文修竹,她们也都是信守承诺的女子。
你别总找我的麻烦好不好,我欠你一条命是没错,却不欠你一个道侣。如果你要我做什么,我保证二话不说,能办到的绝对不推卸。
再则难道你还不死心,打算撬墙角不成。你我曾经并无约定,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三妹,差不多了够数了。”
朱子陵站了起来,身子晃了两下,似乎真喝得多了点。
他的声量变大了许多,恨恨讲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到底在怕什么,真是个天下第一傻的傻女子。”
担心的,怕的,一直都在,无关修为高低。钟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对着他拱手,“过奖,总不会比你更傻。”
朱子陵浑不在意自己的失态,不知道是酒意,脸色泛红,连眼睛都是红的,他紧锁着眉头,“我们俩谁也别说谁了,为何事情会变成这般。为何会有独孤破城出现?”
难得看朱子陵失去往常的淡定,钟珍又笑了,“回去吧,说不定他此刻正在寻我,那人婆婆妈妈得紧。”
“你不用躲着我,我又打不过你。”朱子陵摇摇晃晃地走到钟珍的跟前,口中喷出一股酒味,“你看我与从前是不是一样,脸是你做的。”
男子的眼中竟然有点点泪光,钟珍不敢看,“既然是我做的,自然是我眼中你的样子。”
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这个人的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她仍旧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需要记得,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是个无情的人,最在意的还是他自己本人。即使他不顾性命地冲进去救人,也只是因为寂寞。
他一生都在演戏,在这舞台上,只能有一个人。
有人在他的身边,他是寂寞的,没有人在身边,也是寂寞的。
如果要怪,就怪老皇帝给了他那样的一个身世,那样一个成长的过程。
因为这份认知,钟珍不觉得自己比别的女子特别,不过是因为比别人更加了解他。
一个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当然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进过这个坑。
一次都没有。
“为何他能站在你的身边,握着你的手,为何我稍稍走近你一些,你便寻个法子跑掉。那天你前来问我是否对林姑娘有意,却为何要跑得那般快。”
那里来这么多为什么,钟珍毫不犹豫讲道:“瓜田李下,你是男子,我是女子,更何况你对我有不轨的企图。”
苦涩的酒气混着他特有的清雅醇厚气息,萦绕与鼻端。
“打开防御阵吧,走了。”
她朝后退了一大步,胳膊却是被人拽着,猛然不设防之下,却被朱子陵拉得脚步一个趔趄。
一头扑进他的怀中。
怀抱一如第一次那边的温暖,可是钟珍却觉得浑身寒冷僵硬无比,仿佛掉进冰洞之中。
她很害怕,怕得想立刻跑得很远很远,再也不要看见这个人。
僵硬的身体刹那间失去了惯常的反应,也如第一次那般,男子双臂收拢,垂下头。
带着苦涩的酒味,仿佛是冰冷的,仿佛是火热的,仿佛也没有什么仿佛。
这是个很坏的男子,他从来不是个君子。她根本就不应该随着他出来,随着他到这里听他说那些鬼话。
“你......”钟珍抬手拼命地擦着嘴唇,恼羞成怒,整个人都快炸开了。
她被揽得极紧,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修为比对方高。
双臂使力,急欲挣脱开来。对方纹丝不动,倘若再多用些力道,他说不定肋骨都会折断无数根。
钟珍已经听到对方胸骨的嘎吱之声。
“我懂了。”朱子陵轻声说道,一点都不在意肺腑已经受伤,如果怀中的姑娘再加些力气,他估计马上就要狂喷鲜血。
“胡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你做出这样的事,还如何能面对你的兄弟。”钟珍怒不可抑,几乎生出要将此人打成残废的想法。
“你与他并未婚约,他可曾对你表露过心意?”
“还不是因为你从中捣乱么?再不放开我,便是让你受重伤,我也在所不惜了。”
“你真如此厌恶我?”朱子陵松开了双臂,强忍着胸口的疼痛,站得笔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