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整个孔府西侧的孔氏祠堂,正是整座孔府内最最重要的所在,乃是他们的根基。
其光是占地就有数亩之广,重重殿宇厅堂相连,又有古木森森,说这儿是祠堂,却是更像庙宇。
事实上,这祠堂就是孔庙,是曲阜孔氏族人,以及天下读书人心中最崇敬,最希望来此参拜的天下第一的文庙。
以往每当初一十五,以及重要的节日,孔家子孙人等都会在家主的带领下齐聚于此,大礼参拜,向孔子,向历代的儒家先贤,以及孔家先人们奉上牺牲、贡品以及香火。
有那犯了过错的族中子弟,也会被禁足在此,静思己过,直到改正错误,重新做人。之前的孔世达,就是被禁足在其中一间思过堂中,一关就是数月之久。
正因祠堂如此重要,所以平日里这儿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负责此处洒扫的奴仆们,更是要小心翼翼的,不能损坏其中的任何之物,也不能有任何的动静发出。
可今日的孔氏祠堂却完全不见以往的庄重模样了,之前就有不少人在内外奔逃,还有十多骑兵纵马直入,把这些逃至此处的孔家子弟也一并斩杀。
他们的鲜血飞溅到各个角落,尸体横于那一重重殿宇跟前,孔家的威风,在这一刻算是彻底被人踏于脚下。
只是因为这儿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些骑兵也就在其中随意走了一圈,便又离开,才没有对这祠堂造成太大的损坏。
而此时,又有几下痛苦的惨哼自外传入,在惨哼的同时,还有砰砰的撞击声,却是两人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进入祠堂。
孙宁已从马上下来,一步步向前迈进,而他的一只手正紧紧攥着一把灰白的头发,就跟拖货物般,将早已衣裳凌乱,须发披散的孔易儒跟拖麻袋似的,从祠堂外一路拖了进来。
在此期间,他们需要从一重重门户穿过,越过台阶和高高的门槛。于是被强制拖地而行的孔家之主,当今衍圣公可就惨了,整个人就这么被起起落落,磕磕碰碰地不住向内,脑袋都不知被门槛和石阶撞了多少次,脸上都有道道血迹流淌着。
他之前有过惨叫,有过求饶,也有过叫骂……可拖着他的孙宁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一心一意地将之直拖到正殿前,才手上猛一发力,将其丢进了宽阔静谧的殿内,砸在汉白玉铺就的地板上,又让他一声惨哼,呕出一口老血来。
孙宁随之也迈步而入,目光讥诮地看向那宽大的神台和位于中间的高大塑像。
这是一尊由上好石料仔细雕塑而成的孔子立像,足有两三丈高,刀工极其精妙。不但将其穿着容貌都刻画了出来,神态举止也是栩栩如生,就连那衣裳一个褶皱,看着都跟真布帛也似。
孔子的眼中也流露着怜悯与博爱,微微向下看着,此时正好落在自己这位后裔家主身上,就好像在为其遭遇感到怜惜和无奈。
因为他只是一尊石像,根本没法帮助和挽救后世子孙的这场浩劫。
而在孔子身后长长的神台之上,还摆满了数十上百的灵牌神主。
孙宁只随意一扫,就看到了不少还算有些印象的儒林大人物就有神主牌位在其上,比如左丘明、马融、欧阳修……
另外,则还有一排排的孔姓人的牌位,数量要比这些曾在历史中留下鼎鼎大名与过人功业的儒林中人要多得多了。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作为孔府家庙,这主殿供奉的自然要以自家先祖为主了。
而在更近一步的供桌上,则摆了些牛羊贡礼,烛光与香烟袅袅。
直到地上的孔易儒发出又一声惨哼,孙宁才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对方身上,似笑非笑:“你想不到我会特意把你带来此处吧?”
孔易儒面色惨白,身体更在不住颤抖,但嘴上还是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顿一下后,才又道:“你们根本就不是鬼戎人,为何要扮作他们的模样杀我孔家人?”
“当然是为了让你们弥补自己犯下的弥天大错了。”孙宁抬眼看看上方那些灵牌,笑容冷冽,“作为孔子后人,你们孔家在曲阜得了千年的享受,历代朝廷都对你们礼敬有加,恩赏无数。
“中原各方,更是对你们顶礼膜拜,视你们为天下第一世家,给了你们多少的好处,把你们一个个都养得脑满肠肥,甚至犯下再大的过错,官府也好,民间也好,都能视而不见。
“可你们孔家又为这天下,为百姓,为曲阜做过什么?是不断的侵吞他人产业田土,是凭借身份干预地方政务,甚至于,勾结外族之敌,只为让你们自身获利。
“我说的这一切都没有错吧?”
孔易儒颤抖得更为剧烈,眼中更是流露出浓浓的恐惧来。他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那个胆子否认这些指控。
当着当初的朝廷之面,他或许还能指黑为白,侃侃而谈。但在这位率众杀入孔府,杀孔家子弟如宰牛羊,在无数人都需要顶礼膜拜的孔子像前还能谈笑如常的男子跟前,他却是一句假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在一阵嗫嚅后,他终于只能是道出一句:“饶……饶命……我们这么选,也是为了自保……”
“我看不止是自保吧,更多的是为了利益。你觉着鬼戎入侵鲁地,入主中原已将成事实,所以就想到了改换门庭。
“毕竟你们孔家大名在前,任何一方势力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控制天下,都需要你们孔家出面,来聚拢读书人之心。所以既然你们大有用处,何不趁此机会卖个高价呢?”
孙宁带着浓浓嘲讽的话落到孔易儒的耳中,让他神情再变,又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就是事实,他们孔家的那点心思,早被孙宁看得透透的了。
而这个认知,也让他更感恐惧,他隐隐已经猜到了,对方将自己拖到此处的真正用意与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