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冗长,命行至此,我已无憾。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厉鬼勾魂,无常索命,六道轮回,四世往生。”
我知道是他们来带我走了。
我的魂魄开始慢慢地从身体里分离出来,这种场面,没人比我更清楚更熟悉。
碧水惊愕地扯了一下趴在我尸体旁悲痛欲绝的逾白,喊道:“林越......林越的魂魄......”
此时此刻,我的身躯变得透明无比,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我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我试图移动身体,也只是徒劳无功。
逾白抬起头,与我的魂魄对视着,他沉默不语,那双原本平静而木讷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黑白无常用锁链紧紧勾住我的魂魄,轻声说道:“阿越,该上路了。”
听到这话,我转过头去,最后一次凝视着逾白,心中的种种杂念瞬间烟消云散。
我微微一笑,然后向黑白无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离开之前,能有故友为我送行,我还有什么可留恋,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就这样吧,让一切都随风而去吧......
我浑浑噩噩地跟在黑白无常身后,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一般,直到双脚踏进地府那一刻,我才逐渐恢复了意识。
“阿越啊,接下来的路程就得靠你自己走喽。”黑无常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我明白,这又不是头一回经历了。”我嘴角微扬,故作轻松地调侃着。
白无常也凑过来,轻轻拍了下我的另一边肩膀:“放胆去吧,哥们儿都替你打点好了一切,咱们就在酆都城等着你哈!”
人死后,还要再走上很长一段路才能抵达最终归宿。
这时,黑白无常将一份文书塞进我手中,并叮嘱道:“这个叫路引,按照规矩,我们把亡魂带到地府后,魂魄还得先去土地庙消除户籍并领取路引。”
我低头仔细端详起这份所谓的路引,但上面却空空如也,既没有名字也没有籍贯。不用想也知道,像我这种生死簿上无名之人,自然是无法拿到正规路引的。
“没问题吗?”我一脸狐疑地问道。
“你放心,这路引绝对是如假包换的真品。”黑白无常信誓旦旦地回答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摇了摇头,叹口气接着说道:“我是想问你们俩,确定没有搞错什么吧?”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解释道:“你们很清楚,我是鬼生胎,即便身死,亦无法投胎转世,最终只能化为孤魂野鬼,直到神识散尽。”
说完,我将手中紧握的路引递还给黑白无常。
若是放在从前,面对此情此景,我必定会认为是他们真的是好兄弟,两肋插刀的那种。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我已然洞悉真相——原来自己不过是神明精心布局、安插于世间的一枚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自嘲一笑,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再浪费时间了,想必有人在等我吧……”
黑白无常万万没有料到我竟然对所有事情都了然于心,于是便不再向我隐瞒任何信息,老老实实地带领我前去拜见那人。
酆都城中,青灰色的城墙和瓦片显得格外肃穆冷清,城中灯火通明,但四处都是面目狰狞的恶鬼,仿佛在诉说着生死轮回的无情与残酷。
穿过酆都城,便是十殿阎罗所居住的阎罗殿。
“阿越,你自行进去吧。”黑白无常站定后对我说道。
我轻轻推开眼前略显古朴厚重的大门,一股刺骨的凉意扑面而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走进大殿,只见正中央高台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威严的红发男子。
他豹眼圆睁、狮鼻高耸,下巴上留着一缕长长的胡须,头上戴着一顶方正的帽子,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气息。
仅仅只是抬头远远地望了一眼,我立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下来。我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然后迈步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你依然像从前那样聪明伶俐啊。”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似乎带着某种深意。
“唉……我还是迟钝了一些,竟然被欺骗了这么久。在地府之中,又有何事能逃过秦广王您的法眼呢?黑白无常不过是一对普通的小鬼差役罢了,又怎能将鬼生胎的事瞒着您百年之久?”
回想起小时候初次来到地府时的情景,我心中懊悔不已,只怪自己当时太过天真无邪,才会被那些家伙耍得团团转。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通这一切的,只是一直不愿面对现实罢了。
我说话的时候,语气显得非常随意,仿佛这件事情跟我并无太大关系似的,面对如此巨大的欺骗行为,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怒或不满情绪来。
“那么,你心中是否怀有怨恨之情呢?对于那个人世之间,又是否存在什么牵挂呢?”他继续追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后,我不禁冷笑一声:“我还有怨恨的资格么?”
至于牵挂之事嘛……我突然间回想起被勾走魂魄之前,逾白那深情而炽热的目光,心头微微一震,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回答道:“没有牵挂。”
毕竟,他已经痴情地等待了我整整一百年时光。
这百年时光,对他来说,弹指一挥间,可对我来说,是我整个人生。
如今我在人世间也只剩下那具躯壳,只愿他能够放下过去的执念,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去,专心致志地修行问道。
“你口头上虽然说着不怨恨,但内心深处真就如此洒脱吗?难道吾儿以及那位巴蛇后人在你心目中,都不值得留恋思念吗?”
他似乎并不相信我所说的话,进一步追问道。
“我想知道,究竟是你们挑选了我,还是说我自愿的?”
秦广王面露惊愕之色,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稍稍沉默了须臾,然后缓缓答道:“是我们选择了你,但也是你自己做了选择。”
其声音低沉而又坚定,仿佛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