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东路院与中路院当中那月洞门下。
獐头鼠目的瘦猴面带荡漾坏笑,勾着那大房小管事水儿;
瞅着四下无人,瘦猴勾水儿脖儿的手微微用力,将他脑袋拉到近前。
“水儿,俺家哥哥吩咐那二事,办的怎样了?”
一侧,水儿一身锦绣长袍,虽是大房管事,却哪敢和这混货摆脸子,忍着脖颈上那粗砾麻布的摩擦,连躬腰赔笑,道:
“瘦猴大爷,小的可不敢忘!
只那祠堂惯有老家丁护持着,咱...咱也管不着他等啊;
且旺老爷让咱寻得云氏女,小的将府里头上上下下都打听完了,也没听说过有姓云的女人。
瘦猴大爷,瞧在咱是老相识的份上,您就帮小的与旺老爷言说言说,告个饶,真真不是小的偷奸耍滑不作为,只这事儿实在超了咱的能为了!”
见过了这般久,这厮任事没做成,瘦猴也不恼,只奸笑着将面儿凑得更近了。
水儿这细皮嫩肉的哪受得住他那皮笑肉不笑的阴狠眼神,更莫提这厮大早上喝酒,满嘴叫人作呕的酒肉味儿。
“大爷,哥,亲哥,您就饶了小的这回吧,小的才领了那劳什子管事没二月,瞧着风光,其实屁都不是。”
如他只这般憨怂模样便还罢了,只他唤自己哥,瘦猴登时恼了,也不笑了,手臂用力,只片刻便将水儿箍的嗷嗷告饶。
“好没大小的混沌浊物!睁开你鸟眼瞧瞧,俺是你爹!快!叫声爹来听听!”
莫名多了个老子,水儿也不干了,可他不敢反抗这狐假虎威的猴子,只闭着嘴,低头不语。
瞧他这般软着抵抗模样,瘦猴哪肯依,兀的扯着他,就强行将他往东路院里拽。
“好个蛆心烂肺的种子,吩咐的事儿没办妥帖便罢了,瞧着父子情分,老子自与俺家哥哥分说,好叫你免了皮肉之苦!
现儿连爹都不认了,好啊!老子非叫你娘好好收拾一顿不可!”
水儿老娘就住这东路院,而那娘们惯是个耐不住痒的;
铁牛有婆娘,多瞧一眼都稀的,魑魇老卒更是各个夹带有银子,各有相好;
这门儿吱呀吱呀响怎都合不上,最后还是勾着瘦猴可劲推这门。
这般一来二去,还真叫瘦猴混熟了,成功从那一众野爹中脱颖而出,攮成了真爹。
这番白白多了个便宜儿子,瘦猴辈分噌的涨上来了,逢人就说自己是中路院管家的爹,一来二去,连他自个和水儿娘都信了。
水儿哪敢见自己老娘,他虽痛恨,然大乾孝道重于天,他若是搁老娘面前悖逆,怕是任谁都不敢用他了。
一路拖拽,水儿一路求饶,称呼更是从一开始的大爷变成个哥,又从哥变作了亲哥,最后没了法子,只硬着头皮低声唤了句爹爹。
这‘爹爹’二字一出,瘦猴登时从头爽到了脚,也不拽他了,只咧嘴慈祥一笑,长长的‘欸’的应了一声。
抄手游廊上,瘦猴似个老父般撒开手,满脸欣赏的瞧着差点没憋屈死的水儿,觉着他衣服乱了,又伸手温柔替他理了理。
“这才像话嘛!
若非你是俺大儿,你莫以为能讨着好?
真当爹爹不晓得你私挪中路院银子放利钱的事儿,你放利钱那户姓葛的人家,那厮烂赌鬼差点将妻子女儿卖了,若非爹爹替你擦了腚眼子,你早叫那皇城司的野狗攀咬死了!
说不得到那时,俺和你娘只能去菜市口替你收尸了!小孩子家家真真不懂事!”
他这话一出,比甚威胁管用多了,直叫水儿白嫩额头冷汗连连落下。
“这...爹爹所言当真?”
“还能有假?!俺那姓葛的是不是在你这舍了五十两银钱,你予了他四十五两,约着一月后还六十五两!
还有那姓刘的赌鬼,他家浑人是不是唤作谢二娘,是个颜色好的织娘,以前还给府里织过衣衫。”
他这般一说,水儿哪还敢怀疑,连慌不迭点头,真心实意道:
“爹爹,水儿错了!”
闻言,瘦猴受用的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这厮肩膀。
“你打小亲爹去的早,你娘拉扯你这恁大不容易,你小子颜色好,又有股子机灵劲儿,被那中路院的王广仁瞧上了。
只你涉世不深,眼力劲有了,却瞧不长远,那厮王广仁是个好的?
一家子马泊六,鸟用都无,被皇帝老儿责令闭门不出,你再瞧瞧你爹俺呢!从前甚鸟样,说句不与外人言语的话,怕是狗见了都旺旺嘲笑两声。
然你再瞧瞧你爹现如今,莫说是你了,便是那王广仁搁俺们面前,你爹俺瞧他不顺眼都要冲他两句。”
反正吹牛嘛,可劲吹便是。
这水儿也惯是个没见识的,虽心里琢磨着不对味儿,但细细一想东路院那位旺老爷的威势,立刻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
“爹爹是个有能为,俺跟爹爹学!”
“对了!”瘦猴慈祥一笑。
“做恁事都上点心,不是爹爹说瞎话,你那大伯惯是个护短的,你好好替他办事,待你遇着麻烦事儿了,你大伯怎不护持着你!”
“爹爹,俺晓得了,这就去把那些个守着祠堂的老护院支调离,把族谱给俺大伯偷来!”
“好孩子,不枉爹爹这般厮守着你娘,去吧去吧,实不行也不打紧,俺与你大伯好分说一遭!
对了,保重着身子骨,莫忘了得空回来瞧瞧你娘!”
“好嘞!”
一溜烟,水儿走了,瘦猴垫着脚,抻着脖儿,搁抄手游廊瞧他背影彻底消失,这般才学着王土旺模样咧嘴得意一笑。
这厮贼眉鼠眼的玩意儿惯是个会忽悠人的,以前搁王家巷,几泼皮出门收卫生银子,别人扮黑脸白脸吓人,他总扮那红脸说好话,早轻车熟路了。
夏日的晌午总热得紧,王土旺一觉睡醒,出了校场侧的二房,已然过了未时。
正打他寻思找了点儿避暑时,抄手游廊那头,瘦猴领着水儿急急而来;
行至近前,水儿连上前一步,双手托着一厚厚长簿,恭敬道:
“旺老爷,这族谱俺寻来了!”
然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瘦猴皱眉责怪道:
“这孩子,唤甚老爷!唤大伯!”
说着,瘦猴还悄摸与王土旺眨巴了二下眼睛;
这两人老惯犯了,配合端是默契的紧,只一眼,便晓了瘦猴意思,登时架子也不端着,直上前一步接过族谱,面儿上挤出和善微笑,轻轻拍了拍水儿肩膀。
“大侄儿一出手,倒叫某刮目相看了,不错不错!”
他软话一说,以往对他只有惊恐畏惧的水儿登时欣喜欲狂,只觉自己貌似好像融入了这个让人神往的小集体,一股莫名责任感噌的油然而生。
与那高中生无二,班里有三五扎堆混混,虽学不咋滴,但耍起来是真带劲,只叫那些个同样学不进去也耍不利索的娃羡慕;
如这伙子混混不欺负同学,还护持着班里,不叫同学被别班欺了去,那这等小集体的吸引力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