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两公母庆祝,秦烈武出了理国公府,正欲寻大黑马,却惊觉那牲口早物归原主了。
叹了口气,秦烈武也不废话,由着仆从搀着上了马车,这才唤人引马直奔他岳丈韩府。
马车内,秦烈武长吁短叹,俨然愁到了极点。
而马车内里,一身青花侍女长裙,头戴杏花金步摇的秦煜疴好奇开口了。
“爹爹怎这般作态,难不成未从王土旺那寻得京中局势?”
“寻到了!”秦烈武侧头瞧了眼自家换了姑娘装扮,浑身上下散发着静气女儿,又叹一气;
“只那王土旺,归京这些时日,倒像是变了一人似的,再无军中豪烈,此番怕是指望不上了!”
听王土旺变了,秦煜疴杏眸陡地一缩;
“爹爹怎说这话?”
“唉,英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接着,他便将自己与王土旺之对话悉数道来,这厮名门出身,读书不差,端是记得一字不差,连土哥表情都描绘的如妙如肖。
待秦煜疴听完,这女子眼帘微垂,面上瞧不出喜乐,只自顾道:
“爹爹觉着哪变了?”
“言止三分,不尽其实,吾既来中京,自会打探,然他有些话却只言一半,压根不推心置腹。”
听他这般一说,秦煜疴登时抿嘴浅浅笑了,面颊璇出小小酒窝。
“爹爹当局者迷,爹爹试探与他,他又何尝没试探爹爹呢!
京中局势远比九边复杂诡谲,他入了理国,行事又霸烈,前后左右皆敌,纵是咱们有心与他修好,他亦要考量吾等能为。”
秦煜疴自是了解王土旺的,不仅了解他霸烈的行事风格,更了解他奸猾性格。
说句不客气的话,此女真真这世上最了解王土旺的人之一,仅次与土哥狼狈为奸的铁牛瘦猴;
当然了,身体构造了解不及云封隽多矣。
瞧着自家爹爹沉思,秦煜疴接着浅笑道:
“况爹爹本就与他接触不多,王土旺此人...此人瞧着鲁直,实心中千沟万壑,您瞧他最后自言‘芥菜子大小的官’。
爹爹要真信了,还不叫那厮背后如何嘲笑呢!”
“吾女有何教我?”
“爹爹~”
见自家老爹这般问,秦煜疴登时撒娇不依,不过她到底久历军中,纵是作这小女儿姿态也不自然,故收敛低头道:
“爹爹你觉着官里愚钝吗?”
“这...英娘住口!你与那王土旺厮混久了,怎这般嘴上不把门!”
然秦煜疴并不以为然,只自顾道:
“爹爹这般说,便是觉着那官中不愚钝;
既如此,官家又如何不知王土旺能为呢?
官中既知?为何又封如此小官呢?
爹爹就没问,为甚王土旺会与卢都泽起间隙?
会不会是官家瞧上了王土旺,此番出手了呢?”
连续几问,顿叫秦烈武心头大震,待他反应过来,瞧着自家女儿的视线都复杂了三分。
“英娘卸了军甲,似是连那军中直来直往的思维都换了去,真真叫爹爹刮目相看。
既如此,吾等该如何在面对那王土旺呢,别忘了爹爹明面上已经与他撕破面皮了。”
听他问,秦煜疴浅浅一笑,杏眸里难得闪过丝俏皮。
“自是女儿去拜访联络了!”
“不可!”
秦烈武登时反对,然这次秦煜疴却并未如往日那般闭口不言,只浅笑道:
“爹爹有甚好忧心的,你与那王土旺兄弟相称,想来他也不会对吾这侄女动甚歪心思罢!”
被这般一说,秦烈武登时愣住了,直被拿住话头,怼的说不出话来。
而秦煜疴却自顾浅笑着说了下去。
“既如此,爹爹怕甚!先拜访了外祖,言商接下诸事,待过些时日,女儿寻个时间,再寻他通个气儿。”
一旁,瞧着自家贴花黄、换红装、将一身英烈尽数藏起来的女儿,秦烈武的表情缓缓复杂,沉默了许久,这才低声问道:
“吾儿,这番...不觉委屈吗?”
话音刚落,秦煜疴身躯陡然一颤,忙垂下面庞,快速眨眼,似是要压下不住涌入杏眸的泪花。
“大同沦丧,祖祠荒芜,野草遍地,鸟嘶狐鸣,三十年了...
女儿终是要嫁人的,既如此,何不嫁个如意之人,好叫夫妇上阵,尽收燕云十六州!”
马蹄哒哒作响,马车缓缓行驶在中京街道上,就在此时,一匹高头黑马狂奔,与马车交错而过,定睛一瞧,其上正是御马狂奔,眉心紧蹙的王土旺。
这会子就没谁心情比大黑马还好。
它就好驮土哥!
毕竟——烈马载狂人,京中放啼奔;忽遇行人横断路,纵力飞跃骇断魂。
马鬃烈烈,王土旺一路有惊无险,飞奔至宫廷门下,待下了马,验了身牌,王土旺这才牵着小黑,一路穿过外廷,直至内廷景阳门下。
“劳烦通告内侍省通侍大夫常锦常公,陪戎校尉王土旺有事禀告!”
“在此等候!”
门口,守门士卒面无表情指了指门旁听召区域,转身唤人通告。
等了约小半个时辰,一面白年轻小黄门快步出了景阳门,与那守门士卒低声言了几句,又自怀中小心取出一腰牌露了露,这才在守门殿前侍卫亲军的奉承下,见了王土旺。
“是王将军当面吗?”
“正是在下,劳烦公公了。”
“既是王将军,便跟咱家走吧!”
说罢,这小黄门唤人与王土旺搜了身,又暂寄了小黑,这才领着他入了宫门。
一路前行,两人很快到了皇帝平日里办公的垂拱殿,待通报过后,得了宣的王土旺这才理了理官袍,快步低头入殿,到了殿下纳头就拜。
“臣,陪戎校尉王土旺,叩见陛下。”
“起来罢,不懂礼的玩意儿!”台阶上的巨大书桌后,乾元帝低头瞧着奏折,头压根抬都不抬。
下方,王土旺连起身,躬身闭口不言。
又过了好一会儿,乾元帝似是瞧完了奏折,长长打了一哈欠,随后突然反应过来,登时斜眼瞥向侧殿牢牢盯着自己的史官;
“李舍人,朕有点累了!”
他这一开口,王土旺这才注意到大殿侧面雕梁后,竟摆着一张简易古朴矮桌,矮桌后,一身着灰衣的长须男子正埋头书写着什么。
被皇上问话,这厮竟也不答,只自顾埋头沾墨狂写。
瞧他写的飞快,乾元帝眼皮瞬间抽搐了两下,忙对一旁侧立侍卫的常伴伴使眼色,这常伴伴惯是皇帝肚里的蛔虫,无声点头,就往这李舍人那头走去。
就在此时,这李舍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竟猛地抬头,一把抱住桌上书简,怒视常伴伴这皇帝近侍,大喝道:
“帝召陪戎校尉,疏半时辰,行无度,史官记,帝恼,唤阉人胁李直!”
这话一出,不仅常伴伴脸色黑了,便是那殿上乾元帝的脸也黑了。
然而,他堂堂乾元帝权倾天下,还真就拿着小小五品左起居舍人无甚法子,只憋着气,连招手唤回常伴伴,僵硬面容上竟挤出一丝干笑。
“李舍人啊,朕可没威胁你啊!”
“回官家问,威胁未成,故无记!”
听这厮没记,乾元帝顿时松了口气,只轻笑道:
“甚叫威胁未成,朕瞧你疲倦的紧,唤常伴伴关心一二,怎就成了威胁。”
“官家多心了,臣哪日若提笔不动,自告老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