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入了理国公府,天已大黑。
水儿掌着灯,带着王土旺七歪八绕,径直过了中路院前院,入了理荣堂。
这会子,理荣堂里灯火通明,隔着老远,莺莺燕燕欢笑声不绝于耳。
待王土旺入了理荣堂,瞧见满座,正开着席。
这大家子,两个桌子吃饭,坐着首座的老太太瞧着王土旺来了,率先闭了嘴,见老太太不说话,一旁服侍的三个大夫人也跟着闭嘴,随后就是连锁反应,一整个屋子登时静了下来。
门口,王土旺看着这一幕,也不说话,只侧头瞧着水儿。
“便这般唤人,一伙子姓王的搁着吃饭,叫老子这外室蹲旁边瞧着?”
他本就不爽,自不会压制火气,侧身只一脚就将这水儿踹的满地打滚,眼泪汪汪搁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此事记你头上,下会再让老子遇见,莫说你是甚劳什子大房管事,就是大房老爷,老子也削你片片入锅煎炸了!”
他浑身裹着杀气,这话又说的极骇人,直将屋内女眷各个吓得面皮煞白。
就在此时,那坐在上桌的王氏大老爷王广仁猛地一拍桌子,悍然起身。
“大胆!甚叫一桌子姓王的,怎你不姓王!
吾唤人寻你,本就请你家宴,你倒好,来迟不说,还敢在理荣堂逞你那军中威风!”
“呵!”王土旺咧嘴嗤笑,仰着面儿只拿鼻孔瞧他,
“莫拿你王氏压某,老子了不得取了你全家老小的瓢落草,算不上甚大事。”
“你...你...”
王广仁心中惊骇,哪还敢拿手指土哥,只兀自怒目相视。
他早打听出王土旺傍上了卢都泽,此番吃饭时请,不过是想给王土旺一个下马威,然后唤他做事,打的无非是既要好处也不想折面子的心思。
只这王土旺压根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把大房管事一脚踹翻,接着指桑骂槐,现在干脆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他王广仁虽袭了理国公的武爵,却从未去过军中,更不论九边,哪顶得住这宛若实质的杀气。
正冷笑着,却见一旁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忽的叹气,轻轻将筷子放在桌上。
“见面没三句就吵,越吵越不离!王广仁,老身问你,一笔写得出两个王字?”
这老太太也是鬼精,知晓王土旺端是个狗脸无毛的,竟不与他说话,只训斥儿子。
大乾重孝道,王广仁纵四十好几的人了,亦不敢反驳自家老娘,只咬着牙摇头,面上一阵白一阵青。
见他摇头,老太太叹了口气,扭头瞧向王土旺。
“旺哥儿,坐下吃饭罢!”
“免了,某非理国人,不上家宴,大老爷有甚事直言罢!”
土哥毫不犹豫拒了老太太建议,他现在傍了大款,翅膀硬了,压根不在乎甚理国,闹得越僵越好,若是能将他从族谱中除名,他都要请东道喝酒。
得他问,这理国大老爷气不过,又狠狠将刚上手筷子掼在桌上,只吓得周遭人儿大气都不敢喘。
“那好,吾问你,你庐叔在定州可曾抄了贪官!”
“嚯,你这厮好耳目,得信儿挺快!”王土旺自顾嗤笑,随即点头承认;
“确是没错,某带的卒,抄了一姓贾的通敌贪官。”
见他点头,王广仁身体前倾,连皱眉逼问:“那银子呢?”
“呵,银子自是充公了,你理国公府是国库不成?”
没银子,又落了嘲讽,王广仁脸色瞬间狰狞起来,只唰的起身,怒指王土旺。
“好你个瞎心烂肺的种子,你!你在与吾装瞎!”
瞅他这架势,分明是之前恐吓还不够,见了银子就要发疯;
然经了之前一顿怼,王土旺心中怒火早去了大半,只斜眼瞧着王广仁,也不接话茬,兀自嗤笑。
“大老爷官威真真吓人,某言的还不够清楚吗?银子充公了,若是要讨,自取问卢都泽卢大人讨,怎好在某这小卒面前嚼舌。”
“你!”
一听卢都泽大名,王广仁哪还敢废屁;
他名义上是理国公,然真正放到朝廷大佬眼里,叼毛不是;
平时礼让一二,无非是瞧着先理国的面子罢了。
理荣堂门口,王土旺由着他指着,也不恼。
“大老爷,你若问完了,便轮到某了!
这理国爵也袭了,钱财也分了,不知三房该当如何?”
怕他听不懂,王土旺还补充了句。
“可是要分家,怎么个分法!”
“与你无关!”王广仁想都没想便反驳道。
“自是有关系的,某与庐老爷生死之交,庐老爷临终时更是放心不下家小,让某盯着点,别叫家眷叫人欺了去。”
王土旺话音刚落,就听堂上老太太突然猛地拍桌。
“都住口,老身还没死呢!”
她这一发怒,登时吓坏了周遭小辈,一旁三位太太连忙上前,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又是怒视王土旺。
见状,王土旺本想答一句:没死,但也没几年好活了!
可这话实在大逆不道,关键是还不尊老,故只在唇齿间绕了一圈,终是吞回了肚子里。
“既老太太护得住,无需某多事,那某与这理国公府自再无瓜葛,还请老太太取族谱来,某勾了姓氏自去!自此一边两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话一出,直叫整个理荣堂上下皆落针可闻。
王老太太身侧,去岁刚入门的嫡子嫡孙媳妇,陈郡谢氏女谢允儿,只若瞧疯子一般瞧着堂下之人,心中尽是鄙夷。
这厮若只是粗鲁也便罢了,别人心心念念恨不得入之为奴的公府,他却这般三番五次得罪,真真蠢笨如猪。
这堂上并非她一人这般想,府上多数人大抵也是这般想法。
到底是没见过甚直面,以为自己瞧着的便是天地,以为自己受用的,便是天下。
他们眼中,理国公府乃开国国公府,何其华贵,世受荣宠,然落在王土旺眼里,却是烈火烹油,取祸之道。
堂内,一片安静,王广仁自是愿意将这厮赶出逐出王氏,然这老太太不开口,他也不好僭越。
沉默了不知多久,桌上莲蓉银耳羹早已无热气冒出,老太太终是叹了口气。
她还有几年好活她自是清楚的。
眼前王土旺,亦是先理国之后,然还不落得王家巷苦讨生活。
若他去了,他那宝贝乖孙,三房王玉圭,还能若现在这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吗?
以她对自己大儿子的了解,不夺三房家产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