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城北十里,辽军大营。
早已复了草原儿女装扮的刘窫窳端坐帐中,面色淡然,由着侍女给她扎着俏皮小辫。
伤筋动骨一百日,她那小腿今儿还有点疼,晌午那会儿接生婆检查身子时,也弄的她颇不自在,以至她今儿整日心里都不怎爽利。
最叫她心情怎都扬不起的,还是这辽军大帐。
这里没有凶神恶煞,她也不是从前那阶下之囚,只少了王土旺那凶人虎眸,她便觉着心肝空荡没个着落。
“唉~”瓜瓜幽幽叹气,用只她一人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喜欢寡妇...连那草原上的公狼都晓得母狼要逮着刚成年的骑,蜂儿也晓初开的花蜜甜,怎... 乾人当真难懂!”
又是一阵轻叹,刘窫窳...不...这会子应该叫耶律荜光奴愁绪满腹。
然她并非妥协性子,从小到大,想要的,她叔父叔父皆大方允她,甚至连她那当皇帝的表弟,有甚好东西都让着她。
可以说,此女真真天之骄女,故也养成了瞧上甚绝不撒手的秉性。
“王土旺...乾人...”
嘀嘀咕咕好一会儿,直到那侍女给她编好了美丽的缠头小辫,小声提醒道:
“郡主,大将军与林牙承旨等着您呢~”
闻言。刘窫窳冷冷的瞥了眼这耶律犬恨派来的侍女,淡淡点头。
“前头带路。”
郡主出行自是粗俗兵丁避让,一路经过二三大帐,耶律荜光奴入了中军大帐。
大帐内,韩德让手持一册书卷,孜孜不倦,而他一旁矮桌后,盘腿而坐的耶律犬恨正热切瞧着她。
面对这等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回的目光,荜光奴只觉无趣,然此人乃自己夫婿,虽未过门,却仍旧予他一二脸面。
故刘窫窳只腼腆一笑,冲着耶律犬恨轻轻颔首。
待她坐下,首座韩德让这才恋恋不舍放下书卷,面儿上带着长辈独有的和善笑容。
“郡主受苦了!”
“韩叔叔言重了,军卒拼死,血染沙场,尚不言苦!
我疏忽贪玩被抓,倚着韩叔与叔母面皮,未受苛待,还的归来;这已是大幸,怎能言苦!”
她这话说的大气,压根无甚遭人厌烦的怨怼,直说的韩德让满意点头。
“郡主知书达理,能理解一二,臣也就放心了。”
“韩叔叔过奖,我既唤您声韩叔叔,自不用如此生分,唤我荜光奴便是。”
“谢郡主。”
韩德让微微点头,心头愈发觉着此女自打遭了劫,反长进不少,不似当初骄横,倒明媚大气了许多。
见她这般好说话,原一些不方便问出口的话倒也不必藏着掖着。
“郡主,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郡主坦白相告。”
“韩叔若继续唤我郡主,那荜光奴便甚事不知。”刘窫窳红唇微嘟,微微扭头不去瞧帐中两男人,俨然发起了小脾气。
这小脾气一发,直叫韩德让心底连道厉害。
以他之地位,莫说郡主了,便是少帝来了也训斥的得,只他惯好藏拙,又好禀谦退之节,故见了谁都是一副礼貌模样。
此女以退为进,以小女孩之脾气,刻意拉进两人距离,以显亲近,怎不心机。
只韩德让也不厌恶!
他无子女,这辈子只爱那一个求而不得女人,取向倒与土哥无二。
只土哥是犯罪预备役,混熟了就赖人家床上不走,他一介书生文人,哪做的出那番不要面皮之事。
爱屋及乌,韩德让不仅将满腹文才倾囊相授那少帝,对这萧太后宠爱的侄女,亦宠爱有加,瞧她不见外,韩德让自应下韩叔叔称呼,点头笑道:
“既如此,吾便唐突唤郡主一声荜光奴。”
“合该如此!韩叔有甚想问的,荜光奴知无不言。”
“善!”韩德让欣赏点头,“吾想问的,是荜光奴被那獠王土旺劫走之后发生的事!”
正常来说,这起子勾人痛苦回忆的话是不好这般直接问的,然眼下乾国使团将至,这些情报非常要紧,关顾辽国应对乾国使团的态度;
况且刘窫窳入帐后三两句话的表现着实叫韩德让欣赏,更觉此女英武大气,有其叔母之风,故直接了当问了出来。
得韩德让问,刘窫窳面色陡然一黯,情不自禁想起那双骇人虎眸,心尖尖不由自主为之一颤。
而她这表情落韩德让与耶律犬恨眼里,只觉她吃了不少苦头,心生怜悯。
“此时尚要从去岁说起...”
紧接着,她便将叔母赐婚,她等不来夫婿,便私自离了上京,南下涿州寻夫之事娓娓道来。
之后,便是王土旺入涿州。
“那人当日火烧涿州,闯那城北宅邸,见人就杀,护卫觉着危险,遂驱着马车,引我自战火未燃的南门出城。
出了城,自官道一路向北,谁知半道便被那人手下士卒劫了。
后拖到辰时,那人出城,杀了我护卫,还敲断我小腿,防我逃亡。
之后,我便被他等劫到了铁锁崖。”
“可受苛待?”
“那倒未曾,吃喝供着,亦不许兵丁骚扰,说是人质,却只若货物待着。”
“之前劫道时呢?”
“亦不在意我容貌身份,冷面铁心辣手。”
说到这里,刘窫窳心中苦涩更甚,瞧得一旁耶律犬恨恶向胆边生,只气的咬牙切齿。
这般美的人,只若货物,真真瞎眼猪狗之辈!
这厮也是个精分,当货物待嫌人眼瞎,若被污了身子只怕能怄死。
上座,韩德让倒未注意这对小儿女表情,只皱眉沉思,喃喃低语;
“如若这般,此獠算计之深,忍性之能,倒叫人细思极恐了。
难道瞧出了北境虚弱?
不对,此獠初至九边,只为小小亲兵,莫说是他,便是那王庐,怕是也无甚耳目知晓吾大辽之事!”
想不通,韩德让这起子读书人的脑子哪能理解王土旺那泼皮思维。
然他仍旧心底儿警觉,再次将王土旺威胁上调了三分。
毕竟,这世上最厉害的将领,唤作——霍去病!
王土旺虽不及那冠军侯万一,但也惯是个撒手没的。
其实也不怪韩德让多想,这辽国上下,极崇大汉,只从姓氏便能瞧出一二;
王族,契丹姓耶律,然只要起个汉名,都姓刘,而那后族,只有萧一姓,这里渊源,便是那刘邦萧何。
故王土旺这撒手没的悍卒,实难叫他不联想到了大汉冠军侯霍去病。
而其中最让他心忧的是,那厮王土旺学会了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