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伴着轰鸣马蹄声,休憩了一夜的魑魇军整军出发,一路向西。
而远百里开外的河间,耶律犬恨怒气冲冲闯进韩德让大帐。
“韩叔,荜光奴被俘,你怎不告诉我!”
瞥了眼毫无礼貌,匆匆冲至近前质问的耶律犬恨,韩德让眉心微不可见的蹙了蹙,自顾放下手中毛笔。
“汝从何处得知?”
“甚何处得知?
刚我去河间城下叫阵,那城楼上的乾狗都拿这取笑我,河间城更是人皆知,怎到了这,偏偏我这夫婿就最后知道!”
他虽怒火攻心,言语间亦余着分寸,着实不敢把这韩德让得罪紧了。
案台后,韩德让听他这般一说,哪里不知前些日子随手布下的离间计失效,遂平淡从桌上抽出一军报。
“拿去瞧瞧!”
随即向后一靠,倚在椅背上,自顾道:
“吾也是前些时日才得知此事的!
不过,吾倒是只晓得比这军报上记得详细,你且收心,听吾细言。
首先,吾可明白告知你,刘窫窳无碍,除小腿摔伤折断,你所担心的那些,皆无可能!
其次,抓着刘窫窳的人唤作王土旺,此人狡诈,曾亲自书信与吾,直言两国交战,与一二妇孺无关,既不会坏她身子,亦不会占她丁点便宜。
言下之意,便是交换!
吾自知他心思,以涿州一州之地,换此女,你以为呢?”
耶律犬恨当即便想喝骂此獠异想天开,然一想到自己那未过门,有着北国松墨草原格桑梅朵之名的妻子,这话搁唇齿绕了一圈,又吞回了肚里。
见耶律犬恨不言,韩德让浅笑摇头。
“便知你会为难,可那王土旺又怎会让你我为难呢?
你不给,他自己去取!先信安军已至永清城下,而那一州之首的涿州,任那厮予取予求!
然而他并未占涿州,反横行周遭地界,肆意扑杀补给,放火烧营,你...”
韩德让话还未说完,却见那耶律犬恨气的眼眶通红,大吼着打断了他的话。
“韩叔,你怎可这般替那厮猪狗说话!”
“咚!”一声闷响,韩德让轰然起身,怒视眼前壮他一倍的汉子。
“吾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你!那厮王土旺,你莫去招惹!
此人平日里算计时,尚有三分理智,若上了战场,厮杀红了眼,你且瞧吧!
吾知你不服,那好,吾许你三千步卒,不!五千!
你与吾拿下河间,吾便允你去寻那王土旺!”
莫说五千,便是五万,十万,还不是被这城高池深的河间府拦着。
重重哼了口气;
“那厮惯是个狗脸无毛的,你那妻子尚有一二价值,那厮自会供着!
若惹毛他,此人骨子里凶厉一起,怕是连那乾国皇帝来了,他都敢直接攮死!
你敢吗!”
不得不说,最了解自己的,永远都是敌人。
骂的耶律犬恨狗血淋头,出了口气的韩德让这才收敛面上怒容,语气渐渐放缓;
“犬恨,难道你父亲耶律斜轸会不知此事?!他自是知晓的,可为何不书信于你呢?”
言到这里,韩德让缓缓叹了口气。
“对吾等而言,一州之地不足挂齿!
大辽封疆纵横何止千里,然人口尚不足百万,关内四州之地,依旧是那乾人多的局面。
你要知,太后去岁方才颁重法,诸王归第,不得私相燕会,又设科举,取辽国上下之才!
此番皆是千秋万代之政,然大改必随大乱!
你可知,鞑子为何要反?”
“为何?”
“还不是那起子心有歹念的王背后驱使的!否则那起子野狼怎敢反我大辽!”
说着,韩德让缓缓起身,迈步行至大帐堪舆前。
“北院大王业已发兵漠北,朔州大同皆为空虚,如若被那乾人察觉,向西调兵!
乾人河北东道屯兵何止二十万,吾如若不长驱直入,将这信安、安肃、保定、广信四军圈在原地,恐北院危矣!”
事情上升到了国家层面,耶律犬恨哪还有气,哪敢有气,只咬牙瞧着堪舆。
“西夏呢,为何不征发西夏士卒!”
“哼!西夏,骑墙猢狲罢了!”
言道这里,韩德让瞧着耶律犬恨的目光终是缓了下来。
“吾无子,你父与吾关系莫逆,有些话吾为你叔父,亦说的得!
犬恨你日后必为南院大王,切记吾今日所言!
乾人勇,然天家赵氏却无胆!
乾人忠,故可以黄金白银开道,取信那乾国朝堂求和带路之奸人,诛灭忠逆!
乾人将领,皆有迹可循!
信安秦烈武,大同秦氏子,擅守会算,却束于世家面皮,不足为惧!
保德杨赋,忠烈之后,行军打仗,布阵行营皆上选之才,却心有愚忠,等闲不敢违逆那赵氏半句,亦无需深忧!
广信海元德,极通守城之道,然年数已高,成不了气候!
可那王土旺不同!
莫要以为他只一军正便轻视于他,此人泼皮出身,惯是没脸没皮,极善溜须拍马、趋炎附势,攀着卢都泽这大树,等闲攻讦拿不下他!
再论统兵,此人苑桥以三千击三万,大破而去,试问古往今来几人能做到!
外加此人天生脑后生反骨,行事百无禁忌,无甚命令便敢驱兵北上,直入吾涿州腹地。
此等敌人,万不敢小瞧了去!”
见自家叔父对那厮猪狗评价如此之高,耶律犬恨自是不服气的。
他本天之骄子,家父又是契丹名将、南院大王耶律斜轸,等闲汉蛮压根不放在眼里,更不论王土旺这泼皮无赖烂泥似的玩意儿。
瞧说他不进,韩德让哪还愿多言莫地得罪人,只暗暗压下眼底失望,回到案桌前坐下。
“耶律荜光奴的事尔不用在管!
吾与那王土旺已有约定,涿州予他便是,算不上甚,只撑过这段时日,再论其他!
至于那耶律荜光奴,吾向你保证,完璧归赵!
行了,吾累了,退下吧!”
给此事盖棺定论,韩德让不再多言,只自顾拿起笔,继续在那纸上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