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德让到底是饱读诗书之辈,终是压下心头不忿,缓和呼吸,平复心境,再度拿起信件。
这一次,韩德让未放过一个字,纵是那满篇的感激亦一字一字看完。
放下信笺,闭目沉思良久,面上终不复怒意,嘴角竟再度勾起一番笑容。
“好的狡诈如狐的泼皮,虽书信于吾,却不落笔实,通篇皆感谢,通篇只感谢,通篇要感谢!”
韩德让这起子心眼比那蜂窝煤还多的人,自是做阅读理解的好手。
王土旺瞎改出师表,只言自己之身世,不言军事,为的便是这信日后威胁不了他;
毕竟眼下尚是两军交战,私下信件沟通,实属大忌。
可王土旺通篇顾左右而言他,只字不提战事,却着实将心中意思道了个清楚。
首先便是送信,明明卢都泽信,却送到他这儿,说王土旺那厮无甚深意他是决不信的;
而那厮书于卢都泽的信件,目的为甚,难道是让吾知晓刘窫窳在她手上?!
想到这里,韩德让下意识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
“确是没错了!先言人质,再满篇感谢,只字不提如何感谢,原是打着与吾作交易的心思!”
交易二字一出,联系王土旺‘马踏永清’,韩德让哪还不知王土旺这厮打的甚注意,一时间气竟消了大半,眼底欣赏更是毫不掩饰。
“来人!”
一声低喝,不消片刻,一亲卫入帐。
“先前送信士卒是哪部的?”
“禀将军,信使骑马而来,瞧那马屁股上的戳子,是霸州军无差!”
“哦?霸州...秦烈武吗!好阳谋!”
嘟囔着赞了句,皱眉沉思的韩德让忽的眼睛一亮,直快步走到案桌边,草草将书与卢都泽的信件塞进信封,也不收口,只递给亲军。
“差人送至河间城下,记住!莫使弓箭攒射入城,要唤人下来亲取,还需言明此信来历,算了,就直言霸州送来的!”
“诺!”
亲军躬身,双手接过信件,徐徐退出大帐。
大帐内,韩德让背着手,瞧着帐中木架上挂着的堪舆。
“唉,有得必有失!”
......
被瞧了不知多少遍的信终是送到了卢都泽手上,一同送到了,还有一份满满的怀疑。
王土旺的信,不封口,明摆着被看过,辽人送来的,还踏马从霸州寄过来的!
这...
一时间,卢都泽也不知从哪开始怀疑,只觉着心里乱的紧。
再把信一瞧,通篇没一句马屁,反倒尽是自夸之词,着实不像土哥手笔。
不仅如此,王土旺言下之意,他是丁点也瞧不出来。
并非他愚钝,这厮蹴鞠高手拍皇帝马屁的时候,脑袋挺中用,只皇帝不在跟前,他自不会动那心思琢磨。
王土旺恨不得把头毛揪光尚才琢磨出的谋算自不会漏了他,还问等他瞧完信件,忽听帐外有人禀告。
“都统,一自称王土旺麾下的老卒求见!”
“甚事?”
卢都泽这会子瞧了信,总有种被待了帽子的感觉,心情正不爽利呢,语气自说不上多好。
帐外,应答声响起。
“此人言说带了王土旺密信,却说甚也不肯交出来,言说必须见着都统!”
闻言,卢都泽抿了抿嘴,终是点头。
“唤他进来!”
“诺!”
不消片刻,满身污泥,与老叫花一般无二的王二被架着胳膊押送入帐。
这王二见惯了生死,进了大帐也不惧,只拿那锃亮眸子盯着卢都泽瞧,待瞧见他腰间贵紫金丝鱼袋,这才两眼放光,直拿头往地上磕。
“小卒拜见...拜见都统!”
“你是何人?”卢都泽端坐椅上,漫步尽心道;
“小人王二,王土旺部斥候!”
“可有依证?”
“有有有!”王二连连点头,然两臂被向后拿住,怎也挣脱不得。
瞧他这般,卢都泽只昂了昂下巴,这才叫王二两手得空。
王二得了自由,也不起身,只跪着低头,麻溜解起了裤带,随后在卢都泽嫌弃视线中,宝贝似的举起一精美茶盏。
“都统!此物为霸州秦氏待客所用茶杯!
俺们军正说了,这世上,能入了霸州全身而退,还愿意为都统偷秦氏东西的,只他一人!”
这话一出,卢都泽登时噗嗤一笑,随即又觉着不雅,抿住了嘴,可嘴角笑意却未收敛。
“这倒确是旺哥儿那混不吝能说出来的话!
来啊,都退下,吾要与这...”
“都统,小卒唤作王二。”
“对,吾有话要问这王二!”
瞧见自家都统发令,帐内士卒哪敢废话,纷纷拱手退出营帐,只余卢都泽与他亲信幕僚。
瞧见人都走了,王二这才小心翼翼搁裆里掏出一封有味道的信件,小心递上。
虽心情爽利,可卢都泽还是嫌弃臭烘烘的王二,只唤幕僚傅成上前接下,拆开封口,念与他听。
这封信倒是合了那卢都泽心中的土哥形象,满篇马屁不说,更把攻破涿州之功劳尽数盖在了卢都泽头上。
到了最后,王土旺直接道出刘窫窳尊贵身份,直言此女完璧,如若都统想要这功劳,只需遣人命霸州军攻击永清,自己自会知晓。
如若霸州军无动静,他就悄无声息放了此女,不给将军添麻烦。
听完整封信,卢都泽大悦。
当然了,让他最满意的还不是那起子破了涿州的功劳,而是王土旺的态度。
这厮在外作战,传信不易,却依旧把接下来的指挥权交于他手,给了他足足的参与感。
而其中最妙招,便是王土旺与他约定的方式!
让那信安军秦烈武与永清死磕,途耗兵力,而自个却能从这件事中指挥到王土旺,巧夺泼天之功,岂不妙哉!
抿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卢都泽纵是抑制不住心头喜悦,
“傅成,传令霸州秦烈武,命他即刻出发,北取永清!”
言罢,扭头望向王二。
“至于你,速回王土旺部,传吾口令!
命他见机行事,吾不管他做了甚事,杀了甚人,只要给吾拿下涿州全境,吾保他富贵!”
得令,王二低垂着头,压下眼底仇恨与心里不忿,沙哑着嗓子应诺。
得一州之地,放之两汉可封子爵,放之前唐可封县男,然放之大乾,只能保富贵,真真天日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