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武猜的不错。
王土旺连永清城门朝哪开都没搞清楚,这会子他已经到了涿州。
作为燕云十六州之一,涿州自古就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军事经济意义。
涿州北通幽州,乃长城内七州之门户、要冲,是贯通南北的经济命脉。
高大威武的城门外,乔装打扮的王土旺穿着一身破烂灰色束腰平民装束,挑着一担干枣,混在进城的人群中等待进城卖货。
待轮到他时,却见那守城兵丁伸手掀开盖着篮子麻布,白日里莫长眼似的问道:
“兀那汉子,篮儿里装的甚?”
闻言,王土旺连忙奉上笑脸,只比那见惯了军健的佃农还谄媚。
“回大人话哩,枣,去秋晒得好枣,大人请几个枣子去。”
“你只道是枣!我瞅着却不像枣!”
听他这番一说,王土旺那还不知他意思,登时苦哈着脸,肉痛打袖里摸出几枚油津津的铜板,小步凑到近前。
“大人,行行好,俺们这小本经纪,待日头落了,俺离了城再孝敬您一二。”
见他这般一说,这兵丁只冷笑一声,伸手接过铜板,随意颠了颠。
“进去吧,搁往日里,这丁点物什儿怕是连涿州大门打哪开都寻不着,不过今儿爷今儿心情好,放你一马!
不过你这厮若是忘了搁哪个门出去,可别怨着爷记着你的脸了!”
被威胁了一通的王土旺哪敢放肆,缩着脑袋又是鞠躬又是点头,活脱脱一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升斗小民。
别了城门,王土旺挑着担儿跟着入城队伍进了城。
这涿州着实可以,商贸往来繁盛,迎面儿叫卖声不绝于耳,虽比不上中京,亦叫土哥这久不见买卖阵仗的人开了眼。
借着肩头一担货,他肆无忌惮到处打量,落在旁人眼里,也只当他寻地头卖货。
没多大会儿功夫,他果真寻了个人不甚多的街角,撇下担子掀开布帘开始叫卖。
“枣儿~”
“枣儿~”
“去秋的大枣,又甜又糯,一口叫心窝窝淌蜜嘞~”
论接地气,这厮真不是盖的,地痞流氓出身就这点好,他是真能舍得下身段,前一刻还是掌着千人的将军,后一刻已然点头哈腰融入了这泱泱大城。
春卖秋枣,自是有人买的;
这年头吃食不多,这晒得干干的枣,平头百姓一个就能将自家孩儿哄乐呵半天,连那核儿都要含许久,含到没味为止。
没多大会功夫,担子周遭挤满了面上脏兮兮,冒着鼻涕泡的孩童。
王土旺虽无甚童心,也不至于凶恶,只护着篮子,不叫这些个娃娃伸手乱抓。
又等了一会儿,街面上路过一抬轿小队,王土旺急忙挥手撵走这群孩童,扯起嗓子唤了起来。
“枣儿,枣儿~
去秋的大枣,又甜又糯,一口叫心窝窝淌蜜嘞!一颗叫嘴里甜一天哩!
泡着喝水,补血美容哩!”
周遭,咕咚咽口水声响起。
却见那小轿侧帘微微掀起,露出一抹雪白。
随后,那走在轿子最前方的壮汉似的听到什么,急急来到轿儿侧面,又是点头又是拱手。
没片刻功夫,这作辽人打扮的壮汉快步来到王土旺摊前。
“卖枣的,枣怎卖?”
男子眼中带着倨傲,只用鼻孔瞧着王土旺,土哥牢记身份,连点头哈腰陪笑道:
“回大老爷的话,三文一斤!”
“哼~”男子似笑非笑的哼了声,抬手摸出颗碎银子丢在地上,扭头就走。
“挑着担,跟着架,离远点,莫冲撞了贵人。”
闻言,王土旺急吼吼的捡起碎银,也不嫌弃,张嘴就咬,待瞧着牙印,这才珍之又珍收起碎银,喜笑颜开的扛起扁担,撵走周遭不愿散去的孩童,跟上这队人。
从头到尾,他表现得都与买卖的小生意人无二,压根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毕竟事关一军兄弟之生死,等闲轻视不得。
挑着道两边,夹着尾巴一路跟随,七拐八拐,来了一占地极广的府苑。
那小轿自大摇大摆搁前门进了,知晓规矩的王土旺连忙凑到这挂着‘刘’字牌匾的府邸门口,小声陪着笑望向那门口兵丁。
“大爷,贵人搁俺这舍了枣儿,请问这后门打哪走?”
闻言,这兵丁上下省视了番王土旺,这才扭头唤了一小卒,让他领着王土旺去寻后门。
又是一通好走,找到后门的王土旺寻了家丁,这才将枣子尽数托了出去。
挑着空荡荡的篮子,王土旺目不斜视,只低头望着路,快步离了这刘府。
又在街上买了些吃穿嚼用的家伙什儿,王土旺这才离了城。
......
戌时,涿州城南十几里外的城隍庙里。
王土旺等十来人挤做火堆前,小声交流着今日见闻。
这起子人都是挑出来的惯有眼色的家伙,收集大致情报不成问题。
最中间,王土旺箕踞而坐,膝上铺着一黄褐麻布,拿着木炭,听着众人叙述。
盏茶功夫,大半个涿州城跃然布上。
一旁,瘦猴挪动臀儿,凑到近前。
“哥哥,俺们知晓恁多作甚,只一把火把那军械库和军粮仓烧了便是!”
听他问,王土旺也不理会,只将这麻布叠起塞进怀里,这才瞅了眼同样疑惑的众人。
“前头的辽人好食两脚羊,后头的辽人就不好了?!
一把火烧作白地是省事,可叫城里汉人下锅炖烂了不成!这番因果算你我头上,好叫咱生子养女无腚眼子?!
此番既是打仗!也不是打仗!
不把辽人屁股摸个干净,落下个烂城祸害,咱们里外不是人!”
“这...哥哥思虑周全,是俺想的简单了!”瘦猴挠着头,眼底儿竟是愧疚。
其实这事儿真不怪他,此番进城,属他打探消息最多,只他出身低微,又没念过书,哪有能为想前想后想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