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且不说王土旺如何深夜筹划,且瞧那秦煜疴,这般夜深亦稳坐中帐,未曾酣睡。
“来人,将刘郎中唤来!”
“是!”帐外一声应和,不消盏茶功夫,以身穿青色长袍,背着药箱的随军郎中快步入了帐内。
“下官拜见秦军正,不知军正深夜唤老夫所为何事?”
“刘郎中请坐,来人,看茶。”
“多谢军正。”老郎中捻手微鞠躬,随即起身,姿态得体的走到一旁矮桌后跪坐下来。
待茶盏奉上,秦煜疴挥退左右,这才扯起正题。
“刘郎中,深夜相邀,实是白日里军机繁重,望郎中切莫怪罪。”
“军正日夜操劳,护一州之地,老夫不过一介坐堂医,当不得!
军中有话直言便是,不瞒军正,老夫手头尚有病患,等闲离不得。”
他这般说的直接,秦煜疴却毫不生气,面上挂着得体微笑,连连点头。
“只按例奉问两句,自不会耽误。
我之所问,恰恰也与郎中手头病患有关,且不知那王庐王将军如今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得他一问,刘郎中眉头当即攒起,不加掩饰的叹了口气。
“如老夫诊断无误,王将军怕是没了。”
“此话怎讲?”秦煜疴追问。
“那王将军失血不多,尚无大碍,只需开些补气补血的药,终究是能养回来的。
只那箭伤...”
“箭伤如何?先生请直言!”
“唉!箭伤伤口处理尚说的过去,想来也知,那会子正处战场,左右皆是刀光箭雨,能想出用木炭烧烙伤口止血已殊为不易;
只那箭簇,怕是粘着金汁啊!”
“金...汁...”
秦煜疴低声呢喃,眼底眸光闪烁不止,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边军之人,谁不知金汁之威;
作为最易获取的毒药,金汁对士卒生命的威胁远胜甚砒霜蛇毒。
这玩意儿不仅辽人用,乾人用,西夏人与大理人都用;
如有内力护体,自可运起内力逼出毒素,然军中士卒哪有谁习过内家功夫,多是哪受伤砍哪儿。
而一旦时间拖得久了,金汁入了心脉,便只能交代后事了。
刘郎中这般一说,秦煜疴哪还不知王庐性命已绝,眼下未死,只是尚未毒发罢了。
“刘郎中,可能辨出何种金汁?”
话音刚落,端坐矮桌,正欲端茶喝水的刘郎中陡然一颤,茶杯与茶盏轻触,清脆响声回荡营帐。
别人辨不出,他在九边行坐堂之事十余年,瞧过金汁中毒者不计其数,其实是能辨的出来的。
莫要小瞧了这古代的郎中!
大多写古戏文最好贬低古之郎中,甚军中郎中不讲卫生之类,还将他们描绘成手伤砍手,腿伤砍腿的屠夫;
纯属一派胡言!
千余号伤卒送至伤兵营,然郎中就一二个!你让那些个主角先洗洗手,再抹点酒劲消毒,再把衣服煮一煮杀菌,再打扫打扫周遭卫生?
净他娘的扯淡,有那甚狗屁时间搞这搞那,一千个伤卒起码毒发九百九十九个。
卡尔·冯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里提过:战争是一种特殊的事业,它与人类生活的其他各种活动都是不一样的。
而战争最大的特点,就是极端残忍,无所不用其极;
面对无所不用其极的战争,为了尽可能挽救尽可能多的生命,由不得郎中讲究那些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事!
这般说罢,如若一粘着金汁的流矢射中士卒手掌,放一现代郎中面前,无甚任何器具,只有锯子和斧头,你让他整!
他怕是连砍手掌,砍小臂还是砍大臂都分不清。
砍得少了毒发身亡,砍得多了害人一辈子,怎滴选?
可这能怪他吗?
不能!人又没学过,更没这般操作过,怎滴好怪!
光这一点,没砍过几千条手臂都攒不出经验,这就是细节,不上手真不知道的细节!
古人不贬今,今人更切莫带着优越感贬古。
还有那古装剧里太医动不动就被砍头,咸鱼想吐槽,都憋了很久。
真当太医没师承,没弟子吗?说杀就杀了!
皇帝因为一个病杀了一个太医,然普天之下,不会治这病郎中的不躲着京城走?!
哪个郎中敢言自己包治百病?
这郎中都怂了,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了!
耕读传家,读书认字尚且艰难,认了字再去读那医术而不读四书五经争名利就更难能可贵了。
把这些个人得罪了,自己也就罢了,后世子孙继位者生病了又该如何?
真当医生不记仇?
真当医者写医书的时候不会将这事儿当成箴言传下来?
故稍微有丁点脑子的皇帝,都不会干出杀太医泄愤这种蠢到极致、影响后世基业的事!
但凡动点脑子的观众,也会觉着这番剧情徒惹人发笑。
扯远了。
且说这刘郎中,他那颤动自是瞒不过秦煜疴之眼。
“刘郎中,可能辨出何种金汁?”
秦煜疴再度轻启红唇,却见刘郎中眼神闪躲,俨然一副不会撒谎的模样。
“咳...老夫怎知这里门道!时候不早了,秦军中早些歇息,老夫告退。”
言罢,刘郎中起身拱手告辞,挎着医箱头也不回的走了。
帐内,秦煜疴并未阻拦,只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翘起。
刘郎中这番慌张落他眼里,已然道明了些许问题。
“呵~王土旺,还端是个心狠手辣的、百无禁忌的!”
虽没从刘郎中那得到确切答案,但搁心里,秦煜疴确已认定王庐金汁中毒就是王土旺动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