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头林,日上三竿。
刁德义领着二三帮厨,眉飞色舞的蹲在火堆前,炙着马肉;
逢熟人路过火堆,他还要嘚瑟起身,吹嘘自己打将军那得了个表字,让人唤他刁德义。
而另一边,王土旺则领着困得眼皮打架士卒们,搁河边洗刷。
非他讲究,是乃血肉腥臭,长此以往必生疫病,不若眼下洗刷个干净,待烤了火啃了马肉后,自可放心酣睡。
行军在外,讲究着实多,若非瘦猴铁牛帮忙,他真真应付不来。
待众人洗刷干净,光洁溜溜窜回火堆前,烤着喷香的马肉已然分发下来,王土旺打头接过一根马腿,二话不说,低头就啃。
这群光着腚的士卒瞅他率先动了手,这番才不客气,一顿哄抢,嚼的满嘴流油。
待众人饱腹,王土旺也啃完了四根马腿,王二领着数人已然伐好树木,搭了个简易烽火台。
“点起烽火,好叫定州知晓,吾等还活着!”
“领命!”
王二随即接过早已备好的火把,塞进柴木底部。
待干枯木柴点燃,他又唤人取来各式湿透杂物,一股脑盖在火堆上。
登时,熊熊烈火化为滚滚浓烟,驾着凌冽北风,窜上枝头,直冲云霄,奔南方而去。
搞定了周遭杂事,王土旺分好轮番看守士卒,这才寻了处火堆,沉沉睡去。
话分两头,却说王土旺点起烽火,最先察觉的不是定州城头,而是辽军;
只辽军群龙无首,诸部损失惨重,马匹自不用说,昨夜袭营之人端是生儿无腚眼,逮马就刺,愣是杀得马比人还多。
突出个骑马之事俺们不懂,但尔等也甭想懂。
如若这番也便罢了,关键是这起子混账还四处放火。
这北地初春,天干物燥,辽人营帐连着营帐,火势之大,纵是龙王爷来了也要多打两个喷嚏才能灭火。
夜黑风高,风助火势,营地里还有一伙汉人横冲直撞,直让这些个极少被袭营的辽人吃了大亏。
这会儿瞧见北边林子起了狼烟,各部首领已然在中军大帐中吵了个不可开交。
有说要此仇不共戴天的、有说当务之急是再推出个首领的、有说散伙回高老...咳咳...草原的,总之吹胡子瞪眼睛乱做一团,就差拔刀相向。
总之,定州城是暂且攻不了了。
再说定州,秦煜疴立在城头,登高远眺狼藉遍地的辽军大营,心底满是说不定道不明的感觉。
王土旺这个名字,环绕心间,直叫人喘不上气来。
三百卒,三百步卒,悍而离城,带着一往无前的死志,直撞得辽人三万大军头破血流。
古之‘百骑劫魏营,功震天下英’,怕是也只若这般豪气罢!
然就在秦煜疴心潮澎湃之时,远处天空,稀疏青烟随风飘荡,直冲云霄。
见着这一幕,这位戍守边关八载的银甲将军杏眸陡然瞪得溜圆。
“来人!取堪舆来!”
一声令下,副将急急转身,自那门楼案台上取来堪舆。
秦煜疴急不可耐一把夺过堪舆,极目远眺,心绪霎那百转。
庄头林?!
庄头林怎会火起?
不!此非寻常火烟之色,此乃烽火!
“来人!”
“属下在!”
“那王土旺部可有精于燃烟之辈!”
听他一问,副将眉头微皱,随即眼睛一亮。
“回禀将军!王土旺原先那一都,有一队长唤作王二,是个老卒,曾在嘉佑镇烽火台当值。
如若此属下自记不住,只这老卒惯是个命硬的,连天血战鬼门关前走了不知多少遭,硬是不死,这番一来二去,名声渐显,我才想起。”
“你再瞧那青烟,可是烽火?”
副官循声望去,眸子陡然一缩,惊喜道:
“大人,此烟虽稀,然色青,绵绵不散,该是覆了腐叶烂泥,确为咱们承天军惯使的狼烟把式。”
“好!好!好!”
秦煜疴重击城墙垛口,眼底满是兴奋,随即朗声下令。
“挥我大旗,唤英夜归!”
“诺!”
一声令下,城头红黑‘秦’字大旗迎风招展,打出旗语。
然此举却与那抛媚眼予瞎子无异,王土旺部大半都在呼呼大睡,只余小半哨卒强打精神盯着周遭,哪还有劲头远眺那定州城。
这一睡,便睡到了日薄西山。
时至酉时,呼呼睡了一天的王土旺这才起床,身旁甲胄早已烘干,刷的锃光瓦亮的甲片反着洗不掉的森森血光。
他也不在意,只自顾唤人助他套上步人甲,瞧向火堆上烤的滋啦作响的马肉。
“刁德义,咱可有大锅?”
“将军,咱轻车简行,哪有劳什子地儿带那不方便的物件。”刁德义给马肉翻着面,为难答道。
“下次行军,你只唤兄弟护着,莫带朴刀,换口铁锅!
这马肉好韧哉相,烤着不行,直叫某牙塞,竟比那心塞还不爽利。”
“得嘞!”刁德义连声点头,肉乎乎的脸上尽是欢喜。
待众士卒吃饱了饭,却见偌大林子,王二急吼吼的窜了进来。
“将军!将军!”
这厮边喊,还一边挥手,显老的面儿上带着欣喜。
待跑到王土旺近前,他顾不上喘气,直拱手道:
“将军,定州打出旗语,唤咱们入夜归营。”
他话刚说完,却见王土旺兀的摇头,一双虎眸尽是冷冽。
“归甚归?
此般归了,某那百七十号兄弟岂不罔死了!入了夜,老子要寻仇!”
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其中寒意直叫一旁被人喂着吃食的耶律挞不碌浑身直颤。
王土旺之恐怖早已深入他的灵魂,寻常人瞧见土哥那张脸,只觉威严,他呢?
他瞧着王土旺笑,都觉着菊花紧缩,阵阵刺骨凉气由着脊椎直窜天灵盖。
小儿夜止啼之凶名已显,而王土旺要做的,就是将这股辽军彻底击溃,让这些个辽人见了自己就吓得魂飞魄散。
王二见他动怒,哪敢再多言一句,只咬牙点头。
“既如此,将军今晚换老小儿相随,好叫其他兄弟酣睡!”
“你不行!”
王土旺瞥了他眼,径直摇头。
得他这般说,王二顿时急了,眉头陡然攒成一团。
“将军怎这般瞧不上人,我虽不复青壮勇力,亦能挥刀!”
“非也!尔等熟悉地形,又为老卒,久经阵仗,某自会用你,然非厮杀!”
“那...”王二迟疑着,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有甚用,却听王土旺再度开口;
“王二领命!”
“属下在!”王二本能鞠躬抱拳。
“率尔部,收集马粪人粪,制备金汁,某今夜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