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嫌麻烦,王土旺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绕辽人大营潜伏了一圈。
“可有久历阵仗的老卒?”
“有!”趴在王土旺身边的瘦猴低声回应。
“哥哥忘了,俺们都有一队长,前后趟了十来年混战了。”
“唤他过来!”
“好嘞。”
一声令下,瘦猴蠕动着后退,没多大会儿功夫,一精瘦汉子爬到王土旺这头,与他肩并着肩趴着。
“土哥,您唤我?”
“没错,你姓甚名甚?”
“嘿,小人姓王,家里行二,故左右都唤王二。”这厮老卒咧嘴一笑。
“王二?”
迟疑的重复了句,王土旺压下心头古怪,只拿眼勾勾盯着远处辽人大营。
“王二,某且问你,这辽人粮草多藏于大营何位置?”
“土哥,您有所不知,这辽人遇战与咱们多有不同,这起子畜生惯不爱带粮草。”
“哦?难不成辽人都是大罗金仙转世,吞点儿西北风就止了腹饥?”
“那倒不是,辽人好打草谷,专门遣卒四处搜刮,凡是能动的都逃不离。
土哥可听过统统目为两脚羊,活(huo↘)着番薯一锅烂。”
“未曾?”王土旺皱着眉头微微摇头,心头不自觉升起一丝阴影。
见他摇头,王二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是老小儿糊涂了,土哥是中京来的,怎会听过这边关俚语。”
说到这里,这老卒幽幽叹气。
“辽人惯吃肉的,没了肉食,便要吃人呐!
番人汉人,既为炮灰,也为口粮,俺这等老瘦的唤作‘饶把火’,肉柴筋韧需烂炖,不然就塞牙。
而那定州城里娇滴滴的大姑娘小媳妇,唤作‘不羡羊’,至于怎么个不羡慕法,老小儿不想知亦不敢知。
而那小儿,呼为‘和骨烂’,加起来,便是那‘两脚羊’。”
“听你语气,不觉愤怒?”王土旺眼底闪着幽幽寒光,话中寒气直逼凌冽刺骨北风。
谁知那老卒竟自嘲咧嘴,又盯着土哥冷冽目光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老小儿是乡里征发徭役才从的军,早十年前就得了信能回去了;
为何迟迟不归?
既忧归家遇老子娘变故,不敢面对,更怕的却是...这心中之火...灭了呀!”
说罢,这厮老卒竟如夜枭般嘿嘿笑了起来。
“不怕将军笑话,我实见得太多,踢翻的辽人肉锅也太多,心肝肝怕是和那懒皮肉管子一样,早就没甚知觉了,还剩一口气,无非想多砍两个脑袋,少两张要吃肉嘴罢了。”
“哼!”王土旺一声冷哼。
“那便把心火烧的旺旺的,你烧不动,某给你烧!
此事撂下,这仇某自问辽贼讨要!某再问你,辽人战马多聚何处?!”
“将军这可就问对人了,今儿和咱交战的辽军是奔溥西格部,属辽南院大王麾下,是部落军,几万人马往往是十几上百个小部落组成。
这些个部落平日里放羊牧马,一到打仗了,领了征召,都自己带着武器战马领命。
您问我这辽人战马放在何处?
我只能说,到处都是,这些个部落军惯没有把马养一起的习惯。”
听他这般一说,王土旺的心又沉了大截。
既无粮草,也无聚马地,这该如何制造骚乱?便只有强冲一路可选吗?
沉思着,王土旺撑起上半身,扭头望了眼身后趴的密密麻麻,冻得牙关打颤,却一言不发、坚韧如野草的士卒们,肩头担儿愈发压得喘不上气来。
既如此!唯舍命尔!
下定决心,王土旺拉过身旁老卒,低声问道:
“某再问你,这定州附近可有高山险林?”
王二皱眉沉思片刻,摇了摇脑袋。
“定州地平,并无高山,至于险林,西北边不到曲阳的地界儿,倒是林地颇密,山君啸聚。”
一听这话,王土旺眼神一凛,急急问道:“多远?”
“也就二三里路,唤作庄头林。”
“你可熟悉路?”
“将军见笑,老小儿唤的出名儿,自晓得路!”
“甚好!捎带尔等自领部下离了大队,直去辽军大营与那庄头林之间道路等待。
待到寅时,大队若未出,尔等自行躲藏,入夜再归定州;如若大队将出,尔等即刻发声,收拢散卒,速去庄头林。”
“那将军您呢?”
老卒听出话中不妙,连声追问。
“某若不断后,岂不叫兄弟罔死!莫废话了,点起尔等步卒,速速出发。”
言罢,王土旺悍然起身,刷的抄起手中长枪,对着众士卒低声咆哮起来。
“诸将何在?”
“在!”众士卒迅速起身,齐声低应。
“即刻出发,遇敌杀敌,遇马刺马,见营放火,紧随某后一刻不停,可知否!”
“诺!”
得众士卒应,玩不了奸计的王土旺也多想了,直莽劲上头,势要在今夜将整个辽军大营搅个天翻地覆。
黑夜中,钢铁洪流急速冲锋。
三百众极难隐藏,即便是在漆黑的夜里,此般脚步声也重的吓人。
待众人稍稍靠近,辽军哨塔上,尖锐刺耳的嗡鸣声响起,宛若夜莺啼血。
见行踪暴露,打头狂奔的王土旺不再隐瞒,惊雷怒吼陡然炸响。
“点起火把,全军突击!”
一声大喝,早已饥渴难耐的火折子燎起桐油火把,照亮着这只嘶吼着的、咆哮着的、一往无前的玄甲洪流。
而为首王土旺更是如猛虎下山,黝黑甲片闪耀着洗不去的血红,面朝前方塔楼用尽全力,合身猛撞。
“轰!哗啦啦啦...”
近三层楼高,由四根腰肢粗细树干撑起的塔楼应声散架,上头还在吹号的哨卒脚下空挡,惨叫着摔落,只撞得脑浆迸裂。
再观这三百众,势头不止,一头扎进帐篷多如牛毛的辽军大营。
而王土旺,此时彘兽附体,猪突猛进,遇这牛皮大帐也不转弯,兀自一头攮破。
也就是他这身步人甲不行,如若打上尖刺锯齿,以他之莽劲,怕是连武器都不需要,只合身一撞,天王老子来了都要攮上十八个洞才得脱身。
辽营,无数士卒得见哨响,衣着不整、慌乱冲出帐篷。
而中军大营内,三万辽军统帅、奔溥西格部首领长子、耶律挞不碌也慌忙从床榻起身。
“来人啊!帐外何事,怎如此遭乱?”
话音刚落,却见一身高近九尺的壮汉猛地掀开帘子,浑厚嗓音响起。
“大王!南边似有乾人袭营!”
“袭营?”耶律挞不碌一声怪叫。
“多少年了,这些个乾狗,竟有胆子袭营了?妻翰鲁端!”
“在!”
这壮汉一声大喝。
“领本部五百精兵,速速诛杀这些个乾狗,再打搅老子睡觉,老子砍了你的头祭了长生天!”
说罢,这厮耶律挞不碌一把抓住床榻上的女人,狠狠薅住了她乱糟糟的头发。
得了令,名为妻翰鲁端的高壮汉子离了大帐,闯进周遭帐中,连骂带打唤起帐中士卒。
那边中帐反应不谈,这边王土旺俨然已经杀红了眼。
周遭这些个小部族的统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王土旺领着的三百众如野猪般碾过。
这会子,他俨然不似守城时那般收着力,整个人宛若疯魔,逮人就劈,直打的肠穿肚烂,血肉横飞;
一把云纹猛虎吞口长枪在他手里,与其说是棍,不若说是刀,一把长度近三米的大砍刀。
拦在他身前的,莫说全尸了,怕是连几个完整的零件都要去哪遍地肉泥里寻。
这厮已然彻底暴走,杀到现在,莫说辽人,怕是连恶鬼都不敢在他面前现身。
而他身后,三百众更是鬼嘶狼嚎,不似人声;
这起子杀才披着重甲,无视刀剑加身,只顾蒙头跟着王土旺猛冲,踩着湿滑肉泥,四处点火;
烈火借着肆虐干燥的狂风,遇牛皮大帐就燃,直把周遭一切拢进滔天火海。
辽人不是没组织过抵抗,只是大营中营帐林立,拉不起骑兵冲锋,更别提这三百众有一个最坚韧锋利的尖头。
脑海中只有两脚羊三字不断回响的王土旺早已怒到了极限,此前不显,此刻却无需压抑,暴怒化为捅天蛮力,直叫身前拦者皆成枪下烂肉。
就在他猪突猛进,直逼中军大营时,却见身形比铁牛还壮上三分的辽人汉子咆哮着冲出,手中两把宣花大斧直取王土旺脑壳。
“贼子受死!记好了,爷爷叫妻翰鲁端,待...”
话还没说完,却见王土旺脚下猛蹬,直叫干硬地面寸寸崩碎,再抬头时,一杆大枪从天而降,带着无可匹敌的速度与力量重重砸下。
“蓬!”
肉体与钢铁接触,竟发出如此骇人之音。
再瞧大枪前方,哪还有甚妻翰鲁端,只有一无头尸体惊悚立着,胸腔更是一分为二,直至小腹,无力耷拉向两边。
“这厮狗攮的说了甚?”王土旺一脚踹翻这尸体,边从他手中夺走宣花大斧,边侧头望着身后士卒瓮声瓮气问道:
“禀将军,他说他叫妻翰鲁端,应该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土哥轻蔑的嗤笑声打断。
“老子管他叫甚,烂肉一坨!诸将听令,随某再冲!”
“吼!”回应他的,已是不似人音的嘶吼。
提起劲力,三百众又是一阵奋勇拼杀,直至杀之中军帐前。
瞧着这占地巨大的帐篷,王土旺咧嘴一笑,夜枭般的笑声直把门前守卫吓得肝胆俱裂。
王土旺这一路冲杀过来已造下太多杀孽了,往三百众身后一瞧,遍地肉泥,残肢漫天、肠子更是撒的到处都是,这景观,简直比十八层地狱还要骇人三分。
两军相遇,没有废话,只剩一个杀!
待这华丽大帐已然浸透了鲜血,王土旺一步一个血印,大步迈进帐中。
“你!该起床了!”
一声大喝,直叫床榻上的耶律挞不碌吓得屎尿失禁,哆嗦着,拼命拿狼皮褥子包着头。
土哥也不废话,提着宣花大斧,上去就是手起刀落,将他片片削成人棍。
“来人,与他止血,某要这厮亲眼瞧着某斩尽来犯之敌!”
“将军,吾等未带随军郎中!”
“那就上烙铁!”
“诺!”
伴随着刺啦的皮肉焦烂声与撕心裂肺的痛哭声,王土旺兀自揪起这厮,扛在肩上,随后手起刀落,给了他床榻上女人一个痛快。
“弟兄们,随某杀出去!”
“杀!”
......
这一战,直杀得天崩地裂,血流成河,道是——甲片片片寒如霜,大刀刀刀乱肝肠!杀的苍天天泣血,不叫乾人人作羊!
压下王土旺直杀得苍天泣血不表
再看那定州城楼上,秦煜疴瞪着杏眸,屹立城头,盯着烈火燎原的辽军大军,拳头紧捏,锋利指甲插入手心竟丝毫未觉。
成了!成了!
那是辽军中帐罢!燃起火来了!
天佑大乾,天佑大乾呐!
在他眼里,这般景儿比那江南园林、漠北草原不知好瞧到哪儿去了!
只可惜了那王土旺,此番怕是以身殉国,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