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脚步越靠越近。
下一刻,却见那一身银甲的秦煜疴面带冷笑,缓步走出巷口,离着王土旺十来步停下。
“私戮亲军罪?吾从军八载,竟从未听过这等罪名,禁军何时有了这等罪名。”
闻言,王土旺藏在面甲下的老脸一阵发烫。
自然是没这甚狗屁私戮亲军罪,全是他瞎编唬人的,只是往日随口瞎编再搭配气势,能唬得住人,今夜遇着懂行的,马儿立刻失了蹄。
不过土哥老脸皮厚,又逮着面甲,不消片刻,就无视羞臊,壮着嗓门嚷了起来。
“原是秦将军当面,某是王土旺啊,王将军亲兵啊!”
“呵~”秦煜疴自顾一笑,眼底带着玩味,上下打量着眼前全身藏在甲胄下的男人。
“编不出罪名,又开始攀熟脸儿了?
既然这样,你瞧我编的罪名怎么样?
战时擅离营房!只这一条,本将军就能将你拿下!无论你属禁军亦或是边军!”
说到这儿,秦煜疴画风一转,脸上再度露出一丝笑意。
“不过嘛,你若是将你今夜瞧见的东西说给我听听,我倒是可以考虑放你一马,如何?”
“嘿。”
王土旺咧嘴一笑,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甚好!秦将军有啥想知道的,尽管问便是,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本将军问你,何故擅自离营?”
“秦将军白日里说换防,某瞧着那贾知府百般阻挠,心里好奇,就盘算着溜出来瞧瞧。”
“哦?你倒是个有心的。不过,你为亲军,就这般离了自家将军?”
“嘿嘿,好叫秦将军知道,王庐王将军是家叔。”
“原来如此。”秦煜疴压下心底鄙夷,接着问道:
“那你今夜可解了心底疑惑?”
“未曾,不过倒有一二见闻。”
“但言无妨。”
见他这般说,王土旺索性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口:
“某先绕着城墙走了圈,瞧着南边墙头上的火把似是比北面少很多。
然后又逛了圈城南民居,发现城南有钱人不少,好几户人家都在修园子,对了,人家小妾长得也美的紧。
看完小妾...咳咳...房子,某又打城中逛了回来,瞧见一勾栏,不过某囊中羞涩,就没进去潇洒了。
之后便是回营,被秦将军您拦下了。”
说罢,王土旺摊摊手,表示自己知道的真不多。
再瞧那秦煜疴,缨盔下的眸子一阵闪烁,兀自沉默了好一会儿;
待王土旺稍稍不耐,正欲告辞回去睡觉时,他这才皱眉抬眼。
“一路过来,可曾见值夜巡逻的卫兵?”
“未曾,说实话,某也纳闷的紧。”
“可还有甚遗忘的?”秦煜疴不死心的追问道。
王土旺只摇头;
见实在榨不出什么东西,秦煜疴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示意王土旺离开。
得了信儿,土哥哪还愿多待,迈步就走,待他越过周遭保卫士兵时,他又似想到了甚么,转身看向秦煜疴。
“秦将军,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某瞧那贾知府,怕惯是个心里藏着奸的。”
好个狗鼻玩意儿,这才与那贾忠义见过几面,也能嗅的出?!
秦煜疴直勾勾的盯着王土旺面甲下的阴影,嘴角勾起,故意拿话激他。
“呵,满口胡言,你与那贾知府见过几次,莫不是长了通心眼,能瞧得出甚?”
谁知土哥压根不吃这套,懒得多言,只摆摆手道别,心中兀自冷笑。
那厮贾知府,惯是个拍马屁于无形的高手,又爱好予人高帽,简直和某差不离,某怎瞧不出?!
有道是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演聊斋!
王土旺本就会一手溜须拍马,对马屁最是敏感不过,那厮贾知府刚撅撅屁股,土哥就把他是甚鸟人摸得透透的了。
就像这骚包秦煜疴,先是使私自出营拿捏自己,明知拿不下自己,又假仁假义,顺势问我见闻,表面瞧着威严,其实世家子出身,惯会变通的。
如果把他当成那些个不知变通的鲁直汉子,怕是要吃大亏。
冷哼一声,王土旺加快脚步,甲片撞击声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
待彻底听不见声响,静立原地的秦煜疴这才对着自己副将招了招手,低声道:
“去城南,盯着那几户修园子的,若有挖出城地道的软皮子,直接...”
满脸狠厉的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秦煜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
“再打听打听这王土旺!”
......
翌日,洗漱完毕披上甲胄的王庐领着一众将领,登上定州城楼。
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堂堂定州,一县首府,守城士卒竟不满一千。
若只是这般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个士卒要么老弱,要么面有菜色,一番挑拣,连一都正经将卒都选不出来。
这可着实气坏了王庐,不过他昨夜饮筵,收了贾知府不少银子,当着他的面实在不好破口大骂,平白失了文人气度。
瞅他脸色阴晴不定,这贾知府脸盘子上赘肉直颤,苦着脸连连告饶。
“王将军,莫非在下贪墨军饷,实是那永宁军过分,一走了之便罢了,还把辎重器械带走了大半;
说是留下了一军人马,其实把各部吃空饷的额全落在下着定州县了,我一小小边城知县,战时本就受行伍辖制,怎敢忤逆!
昨儿拦着秦将军不上城楼,就是怕诸位瞧见了直接气的一走了之。”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箩筐,瞅这架势,若王庐不哄哄他,怕是要直接哭出来。
面对这番,无可奈何的王庐只能愁苦着脸,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
“贾大人严重了,吾领了军令,怎可一走了之!
况且永宁军将帅此举简直骇人听闻,待吾回了京,自好好参他一本。”
这王庐...兵书读傻了吧!也不枉老子昨晚送了那些个黄的白的!
贾知府心底嘲笑,面儿上却扮出感激涕零的模样,直拉着王庐袖口:
“王将军真不愧先理国之后人,这份公道气度,在下实在佩服。”
瞧着眼皮底下两个大男人互相安慰,秦煜疴只觉恶心。
落空饷这起子事儿他也做过,边军换防、驻防,其实默认百配二三,就是留下的一百卒中,要有两三个只有名,无实人的空饷,战事一起,统统按战死论,就算无战事,也以病死论。
这般操作下来,不仅可以摆脱烂空饷,亦可随时调整部队分配,为招新卒留下更多空间,同时这些个拾掇出来的军中名额,还可以卖,卖作徭役。
...额,洒家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不管怎样,在秦煜疴看来,永宁军此番操作无甚问题,只不过八百弱卒抵了一军两千五悍将,做的太过分了。
一个真正的将军,一个有能为的将军,不仅要熟读兵书,还要会操作这些个不可多言的事儿,尽其所能的壮大自己部队的力量。
蠢货吃空饷肥了自己,聪明人玩空缺额不仅肥了自己,还壮大了部队,笼络了人心,最后顺道还打个胜仗;
故常言道:为将者,可坏不可蠢。
很显然,王庐并不聪明,或者说没甚见识,没在基层摸爬滚打过;这点,不仅贾知府察觉到了,秦煜疴察觉到了,就连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的王土旺也察觉到了。
待督着士卒换了防,王庐应了贾知府的热情邀请,去了定州县唯一一家据说是京城百味楼分店的酒楼。
而秦煜疴,则依旧守在城楼上检查防御漏洞。
查验之际,他那副官脚步匆匆的找到了他,待屏退左右,副官这才小声言说起来。
“军正,查明了!”
“说。”
“王土旺,中京人氏,理国王氏远亲,原是理国公府后街一泼皮,后因天生神力,被王庐瞧上,充了亲兵。”
果然是个泼皮无赖!心中腹诽,秦煜疴看向城外,漫不经心的再度开口。
“那厮泼皮当真天生神力?”
“千真万确!”副官重重点头。
“据王庐那亲兵说,此人力大无穷,尚在理国公府时,曾与十来个亲兵发生冲突,当时王土旺怒而出手,以行刺违逆欲加之罪强行扣于这伙子亲兵头上;
随后...随后...”
“随后什么,莫作这等儿女相!”
“随后一步杀一人,一双精拳头直打的脑浆爆裂,甚至徒手将一人拦腰打成两截!”
“好狂徒!”一声惊呼,秦煜疴眼底觊觎几乎不加掩饰。
“可知他练得何种功法!”
“这...”副官一阵迟疑,见自家将军面露不满,这才将心底疑惑道出。
“倒不确定,有说莽牛劲的...”
“胡扯!”还问等他说完,秦煜疴冷笑着出声打断。
“莽牛劲前后不过两层,顶破天不过横加二三层力道,尔等怎会信了这番说辞!”
“下官自是不信的。”副官面儿带苦笑。
“只是那买通的亲兵言之凿凿,还说瞧见王土旺每天都练,摆的架势与莽牛劲、开门拳无二。”
瞧他言之凿凿的模样,秦煜疴沉默了。
难道这厮泼皮当真天生神力?
好个糊突桶老天爷,这种天生的破阵猛将种子怎没生在我秦氏,却落在了那后人皆贪生怕死的理国!
心里狠狠骂了二句,秦煜疴抬脚便走,直往城墙下而去,嘴里念念有词。
“这厮神力,充亲兵实在糟蹋,不若予了我。”
“将军,且慢且慢!您这想法是好,可王庐手下那起子营正、都头早就盯着那厮王土旺了!
您这般去,要不着也就罢了,若要到了,岂不把南边来的全开罪了!
辽人不日抵达,需上下一心,将军三思啊!”
苦口婆心的劝阻显然奏了效,秦煜疴脚步顿住,面上阴晴不定。
他实在垂涎王土旺肉体,这等天人神力,守城攻城简直无往而不利;
想想看,敌军攻城,这厮整把长枪守一段城墙,在这起子狭窄之地,来一个挑飞一个,空中飞人项目,收费一条命,怎不无敌。
再说攻城,只要把这厮掩护上了城墙,一人就便守住对方海量增援,纵是一万、五万大军,在城头展不开,也拿他毫无办法。
想到这里,秦煜疴狠狠咽了口唾沫,重重哼声。
“罢了,此事撂下,日后再做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