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伸着懒腰,王土旺寻来扶腰腿软的铁牛,又寻了这青花阁的管事,吵醒了大半个青楼的姑娘做了见证,这才叫铁牛将梳拢银子递了芸娘。
自此,这老鸨儿的工作性质就变了;
以往遇上口味独特的客人,说不的得亲自上阵,现在梳拢银子一收,就真成了卖艺不卖身的打工仔了。
晌午这会,陆陆续续醒来的欢客不少,不少瞅着热闹不急着走,更有不少更是腆着脸,面带似笑非笑的笑容,上来与铁牛道喜。
说是道喜,这些个货色心里怕不知怎么嘲笑呢~
——舍大把银子与一拉客的半老徐娘梳拢,简直千古未有的奇闻。
待梳拢完毕,王土旺领着铁牛回家补觉,围观众人也三三两两聚集,成对儿散去。
“言成兄,这这般磨蹭,再过半个时辰,韩师的课就要开堂了。”
茶摊上,以书生打扮的男子喝着茶,小声催促着刚刚从青花阁走出的同僚。
那字言成的家伙也不恼,只快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茶壶就是一通灌,待他解了口乏,这才神采奕奕的望向书生男子。
“贺玉兄,你亏大了!”
“是,我亏大了,亏了早读时辰,在这等你这赖床不起的浑人。”字为贺玉的书生不满道:
“哎呀,吾不是这意思,吾是说,你早早离了青花阁,错过了千古不闻的好场面。”
“千古未闻?!”这贺玉一听同伴用上了这般夸张的词儿,好奇当即压倒了埋怨心思。
“是了,千古未闻!贺玉兄不若猜上一猜!”
“去去去,别卖关子,吾吃完这杯茶,还要去国子监上课,哪有时间与你嚼着口舌。
快说快说!”
被催得紧,言成想到等会还有韩师的课,若是迟到怕不是又被当着诸同学的面儿罚站,遂隐了玩笑心思,开口道:
“今儿一早,吾还未起床,就听那龟公唤与吾通宿的芫花姑娘,说是有人要替姑娘梳拢,求个见证。
吾寻思来京这般久了,这百花楼、青花阁、怡红院三绝都宿过不少夜,端是没见过梳拢这般事,遂收拾了一番,随着芫花姑娘去了大厅。
到了大厅!
嚯,五十两银票就随随便便的丢在那桌上,吾一瞧,只道是哪位高官衙内昨晚被姑娘伺候好了,今早这般大手笔。
谁成想,那银子竟是昨晚登台摔跤的大黑汉子铁牛舍下的,而这厮口味也是独特,竟要给那老鸨儿梳拢!”
“老鸨儿?!”言成一声惊呼,手中茶盏反倒,茶水撒了一袖。
可即便如此,他也毫不关心,只扯着同僚衣袖,惊讶无比。
“言成兄,你可眼花,确认是那老鸨儿!”
“真真是那老鸨儿,昨晚她还扯你衣袖,与吾等领姑娘呢,吾怎会看错!”
一旁,贺玉眼儿瞪得溜圆,脸上满是没吃到大瓜的懊恼与得知此事的震惊与兴奋。
见他不言,言成也是回想着之前场景,自顾自的呵气浅笑,又抿了口茶,便咂嘴便小幅摇头。
“吾瞧那老鸨儿年轻时怕也是个颜色好的,只这般年岁,竟还有人瞧得上,真是...真是...”
憋了好一会儿,端是他这种国子监的大才子,也没想出改用何等词句形容所见所闻,只觉中京乃大乾中心,天下首善之地,果然处处都是能人异士。
这会儿在茶摊发生的事儿并非孤例,相反,这与老鸨儿赎身之事正如旋风一般传遍整个中京。
天子脚下,大家都听那起子贪官污吏被杀头的事儿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乍一听老鸨梳拢,竟还带着三分小清新;
况且这等奇闻本就千古未闻,又是奔着男男女女下三路去的,自然极其容易勾起人的好奇心和八卦心,自带广泛传播属性。
一开始,好事之人只传‘青花阁一黑脸汉子被伺候好了,舍了五十两真金白银与那老鸨儿梳拢’;
待后来,越传越玄乎。
直接将老鸨儿说成了绝世罕见的美女,年轻时比那花魁美一百倍,盖因上了年纪,无人问津,被那黑脸汉子捡了漏。
这般说法,倒也符合逻辑。
起码铁牛为何看上老鸨儿,这点原因解释通了。
只这还真应了那句话——讲故事需要逻辑,但现实却不需要。
王土旺和铁牛当人不知道这事儿会发酵到这种程度;
铁牛憨厚,单纯的想不了这般多,而王土旺到底还是现代人思维和眼光,见识太多了,压根不觉这事儿惊世骇俗。
回到家中,和衣又在床榻上睡了一晌午。
醒来一瞧,一侧铁牛鼾声震天,还在呼呼大睡,俨然是昨晚累坏了。
王土旺也不吵他,起身晃晃悠悠走到小院中,刚准备打水洗澡,冲掉自己这一身胭脂气,就听一个轻轻的落地声打身后传来。
扭头一瞧,原是那女贼从寡妇小院翻墙过来了。
瞅完一眼后,王土旺便不再不搭理她,只自顾自的脱着中衣。
“喂,你要银子不要?”
“你要给某银子?”王土旺平淡问着,手底不停,从缸里提出一桶冰冷刺骨的冷水,就这么哗啦泼在身上。
眼下已是初冬,见这家伙丝毫不惧严寒,女贼眼角抽了抽,点头道:
“是要赏你银钱。
吾想过了,白吃白喝白住你的,本就不和情理!
再说了,尔等忠人之事,伤了吾终究怪不到你头上。”
听她这般说,王土旺知晓这女贼要与自己扯的清清楚楚,哪有不依之理。
他本就不愿与白莲教这等以蛊惑人心起家的江湖教派多牵扯,眼下女贼要掰持清楚,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没多想,王土旺放下手中沾着水的毛巾,就这么光着背看向女贼。
“你说赏便是赏吧,银子拿来!”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大小、鼓囊囊的钱袋子划过优美的痕迹,不偏不倚的落在王土旺伸出的手掌上。
“二十两银子,算吾这一二周的嚼用开销,可管?”
王土旺眼神闪烁没有回答,只颠了颠钱袋,又不动神色的耸了耸鼻翼。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这才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浅笑,似是闲聊般开口道:
“记得上次你与某分说,你在京中并无亲人,也无甚熟人。
怎这会子就有这般多银钱了?难道说...你去干了那半掩门的勾当了?!”
被这瘪三这般一语道破,柏曌子顿时又羞又气,刚想发怒,顿时瞧见这泼皮若有所思的眸光,遂强行压下心头愤怨。
“与你无关!”柏曌子一声低叱。
她眼神表情收敛的极快,却挡不住土哥臭不要脸的盯着她猛瞧。
不消片刻功夫,王土旺心里有数了。
摇头咂嘴,扮出一副替她不值的模样,王土旺滴着水的手扯掉钱袋束口细绳,露出里面碎银子。
只一眼,土哥眼角一抽,露出一副极其恶趣味的笑容。
“好侄女!某怎能收你的银钱,快快拿回去买点猪肝补补身子!”
听到这话,柏曌子顿时气的三魂出窍,七魄归天,不有分说瞬步上前,抽出一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短剑,恶狠狠地架在王土旺的脖儿上。
“无耻登徒子,有胆再与姑奶奶说一遍!”
“女侠饶命!”毫无节操可言的王土旺二话不说,双头高举投降。
不知怎滴,他每瞧见这女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冰冷模样,便不由自主的想要狠狠调戏她一番。
这下好了,祸从口出。
就在土哥后悔不迭的时候,柏曌子竟刷的一声收回短剑,愤怒中蕴含着嗔羞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王土旺。
“贼子,你怎知...怎知...”
“怎知你是某侄女?”
王土旺贱兮兮的接上了一句,然而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妈的!这张嘴!改明儿就找苏寡妇把这张破嘴缝上!
懊恼之际,那把吹毛断发的短剑又回到了脖颈上,气的都快打摆子的女贼怒斥道:
“登徒子,你若再敢乱说一个字,休怪老娘与你不死不休!
现在吾问你答!
你怎知...怎知吾钱财来历!”
“额...”王土旺讪笑着,视线不时扫过脖间利剑。
“女侠您这钱袋子,味儿闻着挺熟的,某昨晚在那青花阁貌似问过!”
“就凭这点?!”
“当然不是了,那青花阁女子何止上百,水粉胭脂虽不同,但大抵都是东西市上那几家的货物。
女侠这味道闻着与众不同,某就留了点心。
待钱袋打开,某瞧见内里银钱时,才确定的。”
说话间,王土旺缩了缩脖子,身体不动神色的后仰了少许,尽力远离这利刃。
“如何确定?”柏曌子逼问。
“官银私银自由不同,如果某猜的不错,这银子本为整银锭子,女侠时故意捏碎了才予某得;
只是女侠忽略了一件事儿,这用过的碎银子和没用过的碎银子,区别不大但还是有的;
况且...”
说着,王土旺缓缓矮下身子,从一旁搭在水缸上的中衣里取出一枚银灿灿的整银锭子,以底示柏曌子。
“女侠您瞧见没,这银子下面有戳签啊!”
柏曌子定睛一瞧,当即发现银元宝下方,竟真有一枚米粒大小的官戳,上书‘安平敕造’;
一时间,心中懊恼不已。
这朝廷造银子,是很有说法的。
如三王四公这等与国同休的勋贵,俸银多来自内务府,而内务府奉旨敕造,银产自秦凤道阴平郡,成品银锭色泽偏紫黑,分量极足;
而那当朝官员只俸禄,由三司发放,多取自成都府道,银质亮,初极美,但久了却易发灰发黑,给人一种廉价感。
这里头的门道太多,岂是混江湖的人能接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