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王土旺也不闲着,晃晃悠悠便往那码头去。
铁牛老舅一家已经离了京,空出来的房子到还有些时日才到期,便舍了铁牛住。
铁牛也是个浑人,王土旺不找他,他便又回了那码头干活,只是前阵子拜了码头,每日收成还要交二成予那码头漕帮小管事。
待王土旺寻到他时,他正哼哧哼哧的扛着包呢。
“铁牛,你怎又回这码头做事了?!”
人来人往的码头上,王土旺拦下汗流浃背,浑身冒着热气儿的铁牛。
见是自家哥哥来了,铁牛当即放下肩上沉重麻袋,憨笑着挠了挠头。
“哥哥,俺寻思闲着也是闲着,能挣口饭吃,也好过在家躺着遭蛆。”
当初王土旺给他老舅一家百两银钱,这恩已然大过了天,若再跟着哥哥白吃白喝,他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而且这货也担心自己的胃口太大,吃穷了哥哥。
见他眼神躲闪,王土旺哪能不晓他心思,眉头一皱,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哼!呆头呆脑还爱瞎琢磨,好叫你个憨货知道,哥哥我能耐大着呢,快卸了差事,且随我回王家巷。
待某兄弟两拾掇好军巡铺子,日后吃香喝辣,还不手到擒来!”
“哥哥莫骗俺,若是欺辱那穷措大商户的事儿,俺...俺也能干!
可俺就是担心哥哥干多了,遭了天谴。”
铁牛明显不愿干欺负穷人的事儿,可他还是咬着牙说自己能干。
只不过这小子耍了个滑头,拿那虚无缥缈的天谴说事儿。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怪他瞎想。
在这中京城随便提溜出个平民,谁家没被军巡铺子骚扰过,故一谈到押捕、捕快,任谁脑袋里一下子冒出来的都是欺良迫穷。
说赤裸点,押捕这个职位,压根和那泼皮无赖无二,唯一区别便是穿了身兵皮,敲诈起来更加理直气壮些。
瞅着铁牛扭扭捏捏的样,王土旺也是心里好笑。
欺良迫穷?这等穷措大手上有勾八银子!土哥这等怕麻烦的性子,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逮个大的吃个盆满钵满。
“快别废屁了,捯饬完军巡铺子,某还得去理国公府化缘,时间缺的紧!
对了,你且家去,将吃穿用住的家伙事儿捎上,今日便搬了去于某同住!”
“中!”
两人说话之际,一留着八字长须、穿着书生长棉袍的中年男人老远冲着铁牛叫喊起来。
“铁牛,你这厮已经休息了盏茶功夫了,还不快去干活!”
听这叫喊,铁牛刚想应和,就被王土旺一把扣住肩膀,只见这杀才大砍刀眉瞬间骤起,一双虎目瞪向叫唤声传来方向。
“好个野牛肏的,尔在与某说话?”
土哥声音不大,但那股子经年的老阴狠气瞬间扑面而来。
对面一瞧,妈的这铁牛身边咋还立了个带刀的兵痞,心尖儿陡然一颤,哪还敢拿大,撒开脚丫一溜小跑窜到王土旺身前。
“兵爷,兵爷,您找俺?”
“找你如何!某问你,刚刚你在于某说话?”
“不敢不敢,小人喊...喊铁牛兄弟呢~”
“哦?”王土旺手扶刀把,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乖僻冷笑。
“原来是与洒家的弟弟——捕快铁牛说话,某刚未听清你说甚,你再说遍与某听听。”
见王土旺分明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这管事哪还愿于他干休;
这瘪三不过一押捕,自己又不是开罪不起,既然先前给脸不要,那便给他的下马威。
想到这里,管事脖子一梗,当即竖起腰杆,昂起下巴,态度不软不硬的拱了拱手。
“这位官爷,俺是漕帮南城码头管事,不知官爷哪里高就?”
“管你鸟事,你这厮对某兄弟呼来喝去,现在还敢与某拿大?”
“官爷,此言差矣,这铁牛本就码头货夫,俺唤之何错?”
“嚯,还敢狡辩!”王土旺一声大喝。
“某且问你,你这狗攮的可有官职!”
一听这话,这管事一声冷笑,本以为眼前兵痞敢在码头招摇,本有三分本事,没成想竟是个好用官威压人的。
一声冷笑,管事斜眼瞅了瞅王土旺,平淡道:
“官爷莫非要拿这官威压俺,抱歉,俺倒是还未请教官爷辖区,若官爷不管俺们这码头的一亩三分地,麻烦还是把官威收收吧。”
这话说的软中带硬,刺的人难受,可土哥压根不在意,只笑着捏住了拳头。
“原来是个没官儿的,那便好办多了!
某且问你,你无官无职,凭何对某兄弟呼来喝去,难不成就凭你漕帮!”
“就凭俺们漕帮!”管事惯是个嚣张惯了的,自然不虚王土旺这小小押捕。
“好!”一声大喝,王土旺瞬间伸手,电光石火间一把薅住这管事脖颈,将他高高提起。
“漕帮小小管事,无官无职,竟敢替天子牧民!
今日老子便薅着你这腌臜尿壶,去敲天子的登闻鼓!看看这天下是天子大,还是你漕帮大!”
一听登闻鼓,原本不甚怕的管事心里顿时虚了,恰逢此时,码头押捕带着一众捕快赶了过来,手中朴刀已然出鞘。
“来着何人,放下刘管事!”
见这般情况,王土旺不惊反喜,这他姥姥额,原本只想讹一个管事,你等兵痞倒好,上赶着往坑里挑。
铁牛老弟,你运道针不戳!
今日,某便让你见识下土哥的业务水平。
一手掐着刘管事的脖儿,一手唰的抽出朴刀,王土旺一声大喝。
“诸位同僚来的正好,某正要带着这起子无君无父的反贼去敲登闻鼓,好叫当今圣上知晓,天子脚下,居然有漕帮反贼代天子牧民!”
一听这话,为首押捕脑袋上的汗唰的流了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心中俨然已经把刘管事骂了个半死。
别说他知晓前因后果,就算啥也不知,这起子抄家灭族的话他也不敢接;
再说了,那登闻鼓是能随随便便敲得吗?
敲登闻鼓之人,无论对错,只要沾上了,一律按扰乱皇城治安下狱,再论其他。
还未站定,这孙子心中就起了去意。
眼神刚有躲闪,王土旺便察觉到他心中退意,急忙上前一步,不顾周遭一把把明晃晃的朴刀,扯住此押捕衣袖,低声喝道。
“这位兄弟,某瞅你这架势,码头应是你辖区,尔等若是草草离去,也难逃巡检司大狱蹲一遭,不若与某一道,敲登闻鼓,上达天听!
即便翻了天,杀身成仁,也好落个忠义之名!”
看着王土旺眼中决然,押捕彻底麻瓜了。
这孙子穿着一身官皮,怎和那江湖舍生求名的短命鬼无二!
“这...这位兄弟,您...您瞧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何来误会?此人欺压某兄弟,对他呼来喝去;
若只是常人便罢了,可这厮乃是漕帮管事,这漕帮乃天下三大帮之一,霸着运河,手下十万之众,实属尾大不掉。
此般势大,又这般行径,某虽不敢断言此等有造反之势,但某身位京城押捕,累受皇恩,只愿把刀子递到朝中大老爷手中,就算为国捐躯又有何妨!”
这!这话是一个押捕能说出来的!这等眼界是一介泼皮能有的!
此刻,码头押捕只想捂住耳朵,扭头躲进自家娘们裤裆里。
不过,他终是不敢躲,也不能躲。
以他的眼界,处理这等问题,除了私了贿赂,也没甚解决方法了。
毕竟放眼古今中外,处理问题不外乎三种方法,一是逃避,二是处理问题,三是处理掉产生问题的人。
他逃无可逃,问题更是处理不了,眼下只能处理掉这产生问题的人了。
而此人不费吹灰之力提着一成年人,半天不见手抖,岂是自己能处理掉的。
“这位兄弟,依小弟看,这刘管事怕是嚣张惯了,俺管着码头,素知那漕帮皆是些憨厚老实的汉子。
此人借着漕帮名声,到处欺压良民,实乃一人之过。
不若这样,让这厮刘管事赔俺们铁牛兄弟一笔,也好叫俺们铁牛兄弟松松气。”
顾不得刘管事当面,这押捕先是把自己瞥了个干干净净,随后很有职业心的将漕帮也瞥了个干净。
闻言,王土旺回头看了眼一言不发,只瞪着牛眼寸步不离自己身后的铁牛。
“铁牛,你怎说?”
“全凭哥哥做主!”
“好,既然兄弟将话都说开了,某便饶他一饶!
五十两,莫说二话!”
说罢,王土旺左手一松,憋的面红耳赤的刘管事顿时摔落在地,一双充血的眸子死死盯着王土旺。
见此情景,王土旺顿时心头火起,还未收回的手一把薅住他的头发。
“尔还不服,来来来,与洒家同去!”
“哎哎哎,兄弟且慢兄弟且慢!”
码头押捕脸上陪着笑,一把抱住王土旺如铁铸般的大手,还不断对那刘管事使眼色。
刘管事其实也只是气不过,心里哪还有半分硬顶心思,当即顺坡下驴,对着王土旺就要磕头。
“兵爷,小的错了,小的这就给您拿钱来。”
“是给俺兄弟赔礼,别瞎咧咧说这等胡话!”
“是是是,给俺们铁牛兄弟赔礼!”
说罢,刘管事起身就要走,却被王土旺一把拦下。
“且叫人去,尔等留这儿!”
见着泼皮还不放人,码头押捕哪里不知道这厮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忙对身旁捕快使了个眼色。
没多大会儿功夫,五张面值十两的银票落到了王土旺的腰包里。
“感谢兄弟秉公执法!”王土旺这才放开刘管事,对着码头押捕一拱手。
“只是这位兄弟,我观你眼熟,好像前些时日才在军巡铺衙门见过!
哦!
对了对了,某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某为了铁牛老舅之事,还舍了兄弟三十两银子,这才容兄弟通融,放了某家老舅,感谢感谢!”
嘴上说着感谢,土哥眼里却没有丝毫谢意,脸上反而竟是威胁冷笑。
见他这副尊荣,这押捕哪里不知道这瘪三意思,当即咬着牙,肉痛的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哆嗦着手,悄无声息的塞到土哥手上。
“这位兄弟,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十两银子算是俺的赔礼了,往兄弟莫要见怪。”
闻言,王土旺手里垫着哗哗响的银钱,只笑着,也不说话。
见状,码头押捕脸色一苦,心肝脾肺脏无一不痛,当即拉着手下四下借了一圈,这才又凑够了一小袋碎银子。
“兄弟,就这些了,俺们也要打点上头,你懂得!”
“懂!懂!”
王土旺点了点头,这才将银钱银票统统塞进怀里,对着码头押捕重重抱拳。
“兄弟高义,山水有相逢,在下理国王氏王土旺,王家巷巷头军巡铺押捕,后会有期!”
说罢,也不管码头押捕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惊骇,领着铁牛转身大步离去。